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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枭的意志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
那声音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仿佛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
影七平铺直叙的言语,像一把没有开刃的钝刀,精准地剐蹭着他记忆深处最脆弱、最不堪回首的神经。
那些自幼年时便被因修习缩骨易形邪功而带来的非人痛楚,原本已被他深埋,此刻却被影七的描述硬生生勾了出来,并且显得他自身的经历竟像是一种“幸运”。影七口中的折磨,是超越肉体、直抵灵魂深渊的......
夜雨如注,檐角铁马叮咚作响,仿佛天地间有无数细语在低回。宁心庐的灯火依旧未熄,承安坐在药房内,手中握着一支青瓷小瓶,瓶中盛着半寸深的琥珀色药液??那是他以三十年心血炼制的“安神露”,专治梦魇与心悸。瓶身微凉,映着他眉宇间的倦意。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迟疑,像是怕惊扰了这深夜的静谧。阿原推门进来,衣角滴着雨水,手里抱着一卷湿透的布帛。“师父,刚从北境送来的情报。”他声音压得极低,“守心堂那边……出事了。”
承安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他接过布帛,缓缓展开。上面是潦草却清晰的笔迹,记录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名曾在梦游村大火中幸存的少年,近日突然失控,手持利刃闯入当地守心堂,打伤两名医师后自刎未遂,现已被拘于地牢。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在昏迷前反复呢喃三个字:“铃……响了。”
承安指尖微微一颤。
那三个字,像是一把锈钝却依旧锋利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尘封已久的门扉。他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一串清冷悠远的铃声,穿透浓雾,缠绕魂魄,唤起那些不该醒的记忆。
“是他。”他睁开眼,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是当年那个躲在祠堂角落、被乔念姑母抱在怀里的孩子。”
阿原点头:“叫林沉。今年十七岁。自幼由守心堂抚养长大,性情温顺,从未有过暴行。可三天前,他开始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火场中央,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语:‘回来吧,你还未完成使命。’”
承安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将药瓶轻轻放回案上。“备马。”
“您要去?”阿原皱眉,“北境路远,且正值秋汛,山道泥泞,又有盗匪出没……”
“正因如此,我才非去不可。”承安披上蓑衣,目光坚定,“我们建守心堂,不是为了让人暂时忘记痛苦,而是让他们学会带着伤活下去。若连我们都开始惧怕旧梦重临,那他们还能信谁?”
第二日清晨,两人策马出发。沿途所见,尽是萧瑟秋景。枯叶覆径,寒鸦掠空,偶有村落炊烟袅袅,却掩不住百姓脸上深深的疲惫。战乱虽已平息多年,但人心之创,远比刀剑留下的疤痕更难愈合。
七日后抵达北境小镇。此处曾是梦游村难民聚居之地,如今已建成一座规模不小的守心堂分院。院中植有桃树数株,据说是承安早年亲授种子,寓意“春还”。可此刻,桃叶凋零,枝干伶仃,如同被遗忘的誓言。
林沉被安置在偏院一间静室中,双腕裹着纱布,面色惨白如纸。他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唇角仍残留着干涸的血痕。床头点着一盏长明灯,火光摇曳,映得墙上人影晃动,宛如鬼舞。
承安缓步走入,坐在床边,静静凝视这个少年。他并不急着问话,也不施针用药,只是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脉门之上。
片刻后,他眉头微蹙。
阿原低声问:“如何?”
“脉象紊乱,肝郁气逆,心神涣散……但这不是普通的梦魇。”承安缓缓道,“他的魂,被人动过。”
“什么意思?”
“有人用邪术引动了他的记忆封印。”承安站起身,走向窗边那面铜镜。镜面斑驳,却映出他苍老却清明的脸。“还记得《心病论》里提过的‘摄魂铃’吗?那种失传已久的傀儡之术,能借死者执念操控活人心智。当年梦游村的悲剧,正是由此而起。”
阿原心头一震:“难道……还有人在暗中延续那套邪法?”
“不止是延续。”承安转身,目光如炬,“他们在寻找容器。”
“容器?”
“当年主持铃术之人,并未真正死去。”承安的声音低沉下去,“他们的意识藏在铃声之中,寄生于每一个曾被铃声唤醒的人心里。一旦找到足够纯净、足够痛苦的灵魂,便可借其躯体重生。”
空气骤然凝滞。
阿原忽然想起什么:“那林沉……他是孤儿,父母皆死于大火,自幼便展现出极强的共情力和梦境感知能力……他是天生的‘听铃者’!”
“所以他们选中了他。”承安点头,“这不是偶然发疯,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入侵。”
话音未落,室内忽起异响。那盏长明灯猛然一跳,火焰由橙转蓝,竟发出细微的铃音,一声、两声、三声,清脆得令人毛骨悚然。
承安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磬,轻轻一敲,金石之声荡开,蓝焰瞬间熄灭。
“来了。”他沉声道,“他们在试探我们。”
当夜,宁心庐传来消息:那幅小女孩画的《我和师父去看春天》,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燃烧,只剩焦黑边缘,唯独“春天”二字完好无损。
与此同时,京城方向,一座废弃庙宇的地窖中,尘封多年的青铜古铃悄然震动,表面浮现出一行血色铭文:
>“子归时,铃再响。”
承安收到飞鸽传书,久久不语。他立于院中,仰望星空,冷风拂面,吹乱了他花白的发丝。
阿原走到他身旁:“我们要阻止他们,就必须先破铃术之源。可您说过,唯有‘心死之人’才能彻底切断铃声感应,否则反噬极重……您真的打算……”
“我不是要去断铃。”承安打断他,嘴角竟浮出一丝笑意,“我是要去听它最后一遍。”
三日后,承安独自一人踏入北境深山,来到当年梦游村遗址。废墟早已被荒草覆盖,唯有那口古井尚存,井口爬满藤蔓,如同大地张开的嘴,吞咽着过往的秘密。
他盘膝坐于井畔,取出乔念留给他的那本破旧《诗经》,翻开第一页,轻声诵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字一句,温柔如初。
随着吟诵,四周渐渐升起薄雾,雾中隐约浮现人影:有母亲临终前含泪的目光,有思柔姨娘在雪夜里为他唱童谣的身影,有乔念抱着幼小的他躲避追兵的画面……还有那一场大火,冲天烈焰中,三十人齐声诵经,铃声自虚空降临,如丝如网,缠绕灵魂。
终于,一道幽光自井底升起。
一只青铜铃缓缓浮出,悬于半空,表面刻满诡异符文,铃舌竟是用人骨雕成。
铃声响了。
不是清脆,不是悠扬,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震颤,仿佛直接在脑中炸开。寻常人听之一瞬便会神志崩溃,可承安只是闭目,任其穿透身心。
他知道,这一刻等了三十年。
当年他逃出生天,焚毁医典,遁入镜渊,皆因不敢面对这声音背后的真相??铃声并非来自外物,而是源于人心最深处的孤独与渴望。它之所以能操控他人,是因为每个人都藏着一个“想被听见”的自己。
而现在,他不再逃避。
他睁开眼,直视铜铃,缓缓开口:
“我听见你了。”
铃声一顿。
“我知道你为何存在。”他继续说,“因为你是我五岁那年,在火场外哭喊却无人回应的回音;是你夺走我至亲后,留在我心底的空洞;是你让我以为,只有顺从才能活下去。”
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可我也知道,我不是你的囚徒。”
“我不是那个只会躲藏的孩子。”
“我是承安,是乔念用一生护住的人,是我母亲临终前托付给世界的儿子,是我所有病人眼中‘还在’的那个人。”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铜铃。
“你可以带走我的恐惧,可以勾起我的悔恨,甚至可以让我看见最痛的画面。”
“但你无法再控制我。”
“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带着伤,好好活着。”
话毕,他伸手,握住铃身。
刹那间,天地失声。
铜铃剧烈震颤,符文崩裂,黑气四溢,似有无数冤魂嘶吼挣扎。承安全身剧痛,七窍渗血,脚下土地龟裂,古井轰然塌陷。但他始终未松手,反而将铃贴于胸口,如同拥抱一个迷失多年的兄弟。
“回来吧。”他低语,“你们都该回家了。”
一声巨响,铜铃碎裂,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的守心堂内,所有正在发作铃症的病人同时睁开眼,泪水滑落,却不再颤抖。他们彼此对视,轻声说出第一句话:
“我醒了。”
林沉也在那一刻苏醒。他睁开眼,看见守在床边的承安,虚弱地开口:“先生……我梦见您了。您站在一片桃林里,对我笑。”
承安握住他的手:“那是真实的。等你能走路了,我带你去宁心庐,看真正的桃花。”
半月后,承安返回宁心庐。他瘦了一圈,鬓发全白,走路也略显蹒跚,可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澈明亮。
阿原迎上前:“铃声……真的断了吗?”
“没有断。”承安摇头,“只是换了模样。从此以后,它不再是命令,而是提醒??提醒我们曾经历的黑暗,也提醒我们如何走出黑暗。”
他走进药房,取出一本新编的手稿,封面写着四个字:《听铃录》。
“这是我最后的一卷。”他说,“不教人避痛,而是教人辨声。世上最难治的病,从来不是疯癫,而是假装没事。”
冬去春来,宁心庐再度花开。
这一年春天格外漫长,桃花谢了又开,像是不愿离去。孩子们在院中奔跑,笑声洒满青石阶。那个曾送画的小女孩又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受伤的小鸟。
“爷爷,它摔下来了,会不会死啊?”她眼睛红红的。
承安蹲下,轻轻检查鸟儿的翅膀:“不会的。它只是需要时间养伤。”
“那它还会飞吗?”
“会。”他微笑,“只要它还记得天空的样子。”
女孩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小鸟放进一个铺着软草的竹笼里。
夕阳西下,阿原走来,递上一封信。信封无名,火漆印却是宫中样式。
承安拆开,只看了几行,便轻轻笑了。
“怎么?”阿原问。
“朝廷要重启心疗司,设首席御医之位,点名请我出山。”他将信折好,放入袖中,“还说,若我不肯,便派太子亲自来请。”
阿原怔住:“您……答应吗?”
承安望向满园春色,风吹起他的衣角,桃花落在肩头。
“不去。”他轻声道,“这里才是我的心疗司。”
他转身走向小女孩,蹲下身子:“你想不想学医?将来照顾更多受伤的小鸟?”
女孩眨眨眼:“可是我很笨,字都写不好。”
“没关系。”他摸摸她的头,“只要你愿意听它们说话,就够了。”
夜幕降临,宁心庐一片宁静。远处山峦起伏,月光如水。
承安独坐廊下,手中摩挲着一块旧玉片??那是乔念的遗物,也是他曾用来倾听她最后一句话的“音心板”。
忽然,玉片微微一震。
他心头一跳,运起真气贴近耳畔。
片刻后,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孩子……我看见春天了。”
承安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有些爱,从未离开。
有些人,一直在等你说那一句:“我在。”
他抬起头,望向星空,轻声回应:
“我也看见了。”
“娘,我带你们,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