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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庆堂。
堂外两边穿山游廊,皆雕梁画栋,檐下挂各色鹦鹉丶画眉等鸟雀。
迎着冬日暖阳,精致鸟笼掀了冬衣,啾啾鸟鸣,此起彼伏,平添几许初春雅趣。
堂外侍立几个红衣绿袄丫鬟,举止有度,排场不俗,堂口暖帘时而掀开,常有丫鬟端着茶盘进出。
往年临近正月十五,拜年的外客已很少,该来走动的亲友,初八之前都来过。
等过初十之后,各家世家姻亲,陆续送些元宵节礼,东西虽都简便,彼此图个热闹喜气。
这两日保龄侯史家丶国子监李家丶金陵王家薛家等姻亲,都送来元宵节礼。
桂花夏家做为新亲,因为还未入门,在别家送过节礼后,必定也会执礼致意。
原本至十五前后,门庭该会清净下来,没想宫中下旨,封贾琮为神机营参将,随军北上伐蒙。
消息传开之后,世交老亲都被惊动,这两日常有各家贵妇,上门走动道贺。
此刻堂中正宾客满座,华服美裳,珠钗宝光,贾母成为众人焦点,笑意欢颜,众星捧月一般。
因来客之中,也有各家闺阁小姐,迎春丶探春也被叫来陪客。
……
如今,神京城中各家勋贵高门,哪个不知贾琮官爵耀眼。
归根结柢,便是辽东一战成名,率领千馀火器精兵,在关外追剿千里,一举平定女真三部。
如今贾琮再次出征,率领六千精锐神机营,独立成军北上。
统兵之数为辽东之战数倍,功成之望,自然倍增。
这几年贾琮文武双得,名声显赫,在各家世交老亲门户,已是如雷贯耳。
即便再出光耀之举,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所以各家对他此次出征,是否能早立下功勋,并不会有太多怀疑。
如此卓绝少年,一旦功业再得荣耀,未来何等前程似锦,稍许思之,都让人心头炙热。
只是贾琮乃出征之将,国之战事,涉及秘要,各家家主男丁,不便此时走动,以免惹上闲话。
但家中主妇女眷,年节往来拜会贾母,旁人却挑不出毛病。
即便这些贵妇,不少是年节二进宫,也不大在乎的。
……
各家对荣国少年家主,仕途将再次辉煌,因充满莫名期待,自然提前烧冷灶,热络家门联络。
这也是世家大族,联结借势,共存共荣,常见的手段伎俩。
更有一些世交没落勋贵,主妇携带重礼上门,明里暗里向贾母请托。
因这些家门中落,但尚有子弟混迹军中,想请贾琮提携一二,随军出征伐蒙。
意欲靠着贾琮时运,沾些功勋余惠,也好稍振家声。
贾母虽然年迈,却是后宅成精,况且深知贾琮脾性,孙子这等手段,哪是自己能摆弄。
她自己高乐尚且不足,哪里会去碰这等霉头,何必为了外人,让祖孙两个多生嫌隙。
遇到这种头痛事,自然找话头岔开,又或叫孙女迎春撑场。
迎春这两日晨时,都去贾琮院中,陪着兄弟用早食,多少听过些出征之事。
为了兄弟大事无虞,自然不愿旁人沾惹分毫,只说贾琮每日早出晚归,自己都不得见面。
又说出徵兵将早已遴选,听说兵员名录已入宫恩准,一旦有所改移,不知是否得皇恩特许……
总之,祖孙两个一通瞎捣糨糊,让这些妇人知难而退便了。
俗话说人在潮头有人推,那些算计落空的家门,不但没暗生怨怼,反觉得贾家势涨,愈发难以追衍共荣。
……
来访的各家贵妇,最近两年时间,常听说迎春名头。
都知这位贾府二小姐,乃威远伯同父长姐,如今是贾家两府,身份贵重,不可小觑。
如今见她容颜秀美,端庄大方,虽话语并不多,但应对世故场面,游刃有馀,举重若轻,颇为不俗。
不少家贵妇虽多生心思,但听说这位二小姐,素喜雅静,安守闺阁,虽年过及笄,至今不议婚配。
贾家虽有另几位闺阁千金,但不是和贾琮隔着房头,便是贾家的表亲血脉。
比较权衡之下,并没伯爵府长小姐显赫,倒是同来的三小姐,美貌风华出众……
……
堂中来访贵妇,各自一肚子算计,言语笑谈之间,都围着贾琮打转,让在场王夫人倍感冷落。
因今日来访贵妇辈分各一,王熙凤和迎春等都是晚辈,贾母也叫王夫人来陪客。
王夫人原本得贾母传话,心中还有些喜悦,觉得自己在贾家位份仍在,老太太心中还看重自己。
况且此次去堂中陪客,不用担心王熙凤鼓捣裁剪之事,自然好生装扮一番,欣然乐意前往。
没想到入堂坐得片刻,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哪是老太太看重自己,不过是听旁人吹嘘贾琮。
倒是在堂的忠靖侯李氏,为人精明干练,看出王夫人脸色不妥,虽能猜到她的心思,也有几分揶揄不屑。
但贾琮领兵出征,自己姑母与有荣焉,这二太太摆明和琮哥儿不对付。
她见琮哥儿风光体面,心中不服气起来,当堂说出不当的话,大家脸上可就难堪。
在场迎春等人又是晚辈,又有侄女湘云的缘故,李氏看出一些端倪,自己要帮姑妈支撑场面。
笑道:「二太太,今儿怎不见宝玉过来?」
王夫人被众人晾在一边,又听各家贵妇吹捧贾琮,正有些火烧火燎,心中郁恨难消。
听有人总算提到宝玉,犹如大旱如遇云霓,焦灼心田瞬间被灌溉,人也来了精气神。
但想到为何宝玉没来,不过是老太太让人传话,只让自己过来,并没有提到宝玉。
王夫人虽偏执狭隘,但对于内宅之事,也不是完全糊涂,多少也猜到贾母的用意。
宝玉前番说了些真话,又被夏家贱丫头挑唆,被大房死抓住把柄,连老太太都生出顾忌。
再者宝玉被逼出了西府,从他搬入了东路院,这外男名分可就坐了实。
今日堂上都是外家女眷,还有闺阁少女,老太太即便再宠爱宝玉,也不敢轻易叫他过来,以免生出话柄。
王夫人想到这些,心中不由再生愤恨,自己宝玉好端端嫡传名分,如今竟糟践成这个样子。
如今贾家风头荣耀,全落在个娼妓孽种身上,这些人还这麽不要脸,一味吹嘘他出征之事。
难道这刀枪都长眼的,全都绕着这小子走,天下便宜都要被他占去,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
王夫人心中虽想的恶毒,但忠靖侯李氏如此问话,实在是给了她脸面,她自然打迭精神回话。
笑道:「原本是要过来的,好给长辈们行礼,只是宝玉过年之后,要入国子监读书。
他父亲担心他学业不稳,入监读书不够牢靠,这几日拘在家里,督促他用功读书,所以不得便利过来。」
李氏随口敷衍道:「这倒真是好事,宝玉三月便要成亲,桂花夏家的姑娘,早听说人物出众。
如今得了琮哥儿导引提携,送他入国子监读书,只要用功一二年,必定就能进学了。
到时候姑太太膝下,又要再出才俊之孙,当真可喜可贺。」
王夫人听了这话,并不因宝玉被夸做才俊,生出半点喜悦之情,只觉得心中膈应恶心。
本以为忠靖侯夫人是个有见识的,竟然能看出我宝玉的好处,原来只是拐弯吹捧贾琮,简直岂有此理!
在座其他各家贵妇,听了李氏之言,各自附和几句,说了些宝玉也有出息,老太太好福气之类好话。
只是她们都出身官爵之门,口中虽然说的一套,心中却是另外一套,满肚子都是鄙夷耻笑。
这宝玉好歹也是国公子弟,连门当户对都不配,只能娶低贱商女为妻。
这种不入流的亲事,也值得拿来夸耀,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贾家威远伯,人物俊秀,文武全胜,都中勋贵子弟,无人能够比拟,居然也有犯糊涂时候。
他把个荫监名额给宝玉,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桩赔本买卖。
宝玉可辱骂过上皇,得罪过当今皇上,还被宗人府下文斥骂。
他要是下场科举应试,哪个考官敢点他功名,岂不是揭上皇和圣上脸面。
那可真是脑子进水,嫌自己活得太自在,哪个当官的不爱惜前程,绝对不会干这种傻事。
这宝玉早烂光了跟脚,就算读一百年书,想要进学得意,也是做他娘春秋大梦……
堂中众贵妇皆心生鄙夷,也有人替夏家姑娘惋惜,桂花夏家虽不是官宦之门,好歹也是神京城中巨富。
夏家独女也是富裕闺秀,竟被配给宝玉这种货色,当真倒了八辈子霉,白糟践了黄花大姑娘。
荣庆堂上虽笑语盈盈,看是十分和睦欢畅,内里气氛却诡异到极点……
王夫人听众贵妇附和,夸奖宝玉出息,脸上虽有欢笑,想到牵扯贾琮,不过几分强颜,心中颇为自矜。
却万没想到,众贵妇虽附和夸赞,心中却将她的宝玉,嫌弃得一文不值,里外都是狗不拾东西……
……
神京,庆逾坊,夏府。
内院一座精致富丽绣楼,两层挑高,雕梁画栋,飞檐娇翘,颇为别致。
堂屋口挂正红织金贡缎暖帘,进去是座紫檀木半月洞门,悬着姜黄描金祥云帘幕。
屋里各处家俱器皿,奢华精美,博古架上陈设各式古玩,宝气内敛,皆为珍物。
闺房内各式用物,华丽堂皇,令人艳羡,只是富贵有馀,典雅雍容不足。
房中新添了张书案,加摆了两对书架,其中小半空位,摆满了新购书籍。
甚至送宝玉的那套郁文轩松墨双印四书,书架上赫然也有一套。
夏姑娘正坐在书案前,单手支着下颚,手中拿着书本,安静翻阅,神情专注,颇有娴雅之风。
上身穿香妃色牡丹刺绣对襟褙子,粉色镶边立领袄子,象牙色刺绣马面裙。
服色华贵,裁剪贴身,将夏姑娘修长婀娜,瘦腴起伏的优美身段,衬托格外艳冶动人。
她手上书册的蓝色封皮,用隶书写着孟子二字,显得古韵盎然,似与闺房之奢华富丽,有些格格不入。
但有外人看到她读书神情,不会以为她只是浅尝即止,而相信她意趣相合,真的心有专注。
……
这时,丫鬟宝蟾带着个婆子,放轻脚步走进房间,身后跟着两个粗使丫头,抬着一只红漆木箱。
宝蟾见自己姑娘又在读书,心中便泛起古怪的惧怕,姑娘似乎愈发魔怔。
以前虽也识文断字,但可没什麽读书瘾头,自贾琮做了翰林学士,姑娘为他神魂颠倒,竟也迷上啃书本。
宝蟾每次看到夏姑娘读书,心里就一阵阵发毛。
只觉贾琮实在太邪性,他没和姑娘说几句话,更不像宝玉碰自己那样,肆意勾搭耍弄过身子。
怎就能把姑娘弄神经兮兮,常常像换了个人似的,难道能考进士的读书人,都是这麽厉害吗?
好在宝二爷不喜欢读书,不然像贾琮那样中进士,岂不是一样能勾搭女人,自己再没好日子过。
只是姑娘这般魔怔读书,以后只怕麻烦不小。
要是以后嫁给宝二爷,心中想着鬼东西贾琮,多半也逼二爷读书,到时二爷可真要苦死了。
上回姑娘准备腊月节礼,送了二爷一堆书本子,原以为姑娘有意作践二爷。
如今看来竟有不是的,莫非姑娘早打定主意,进门就调教宝玉读书,把他弄成贾琮那样,让自己过乾瘾。
姑娘要不是这种打算,干嘛怎麽用心读书……
宝蟾见了夏姑娘读书,一时似乎也魔怔到,胡思乱想一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一下回过神。
说道:「姑娘,按你的吩咐,请了宝丰皮货店掌柜娘子,还带了店里各式裘皮袄子。」
那婆子陪着笑脸,说道:「桂花夏家是神京贵人,小店可是万万不敢怠慢,我得了府上传话吩咐。
这次带来都是上等货色,姑娘只管随意挑选,但凡姑娘想要的上等皮裘,我们店里应有尽有。」
那婆子挥了挥手,两个粗使丫头放下箱子,轻轻打开箱盖,头迭放各式裘皮衣物,贵气非凡,价值不菲。
夏姑娘随意打量一眼,说道:「我要最好的料子,能做贴身夹袄,便于出征之人,贴身穿在甲胄内……」
……
宝蟾听了夏姑娘这话,心中猛一哆嗦,姑娘又开始发疯了……
前两日外头传来消息,贾琮被皇帝封了参将之位,要出征北上对阵蒙古人。
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哥,明明是个翰林文官,偏生不在家里享福,上赶着去北边和蒙古人打架。
宝蟾觉得贾琮也挺魔怔的,竟和自己姑娘一个德性。
哪有宝玉乖巧老实,每日就在家安生呆着,也好得空厮磨作乐,多享些闺房浪荡风流。
宝蟾想起那日在耳房,依旧心口乱跳,可惜那日有人打扰,没等二爷起了兴致,不然定能再快活一回……
可是姑娘听了这消息,竟和她想的全然不同,满脸乐不可支,双眼亮晶晶的,模样真的很浪。
不仅不觉得贾琮不安分,还一个劲说他文武双全,比戏文里的白袍小将还得意。
又说他文能考状元,武能平蛮番,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说他上回在辽东平了女真,才会封了伯爵贵勋,这会要是再平了蒙古,说不得还要升爵位。
还说做爷们就要像贾琮这样,那才叫真带劲儿,不然都是娘气兮兮的废物点心。
姑娘还神经兮兮念诗,什麽收取五十州,什麽爷们不带钩。
总之乱七八糟,胡言乱语,自己也听不懂。
姑娘说话太顾头不顾腚,她即便再相中贾琮,也一辈子牵扯不上人家,还不得老实嫁给宝玉。
虽说姑娘识文断字,可宝蟾觉得姑娘自见过贾琮,便愈发变得缺心眼,还没自己灵醒呢。
……
前两日贾家送来元宵节礼,按规矩夏家也要回礼。
姑娘便占这个便宜,要给贾琮准备出征礼。
只这种事偷摸着办才是,哪能当着外人就说开。
姑娘还没嫁入贾家,要是被人传出话头,没进门就养小叔子,宝二爷岂不大大丢脸。
但是宝蟾虽心中不服,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如今姑娘越发疯了,要惹毛了这姑奶奶,还没等到嫁入贾家,她能发狠先卖了自己。
到时宝蟾费劲心思,偷鸡摸狗,赔上身子,岂不是到头一场空……
……
夏姑娘说话豪横,开口就要最好的,皮裘店婆娘听了欣喜。
她知桂花夏家巨富,家中独养女儿是金菩萨,自然不把金银放在眼里,今日落定她要赚一笔。
笑道:「姑娘这麽尊贵人物,自然要用最好的。
倒是我孤陋寡闻,姑娘贵亲竟是位将军,不知是姑娘兄弟,还是你的良人,实在失敬。」
那婆子无意中一句良人,听到夏姑娘心中舒畅,脸上不由生出笑容,俏艳如花,灼人眼目。
一旁的宝蟾忍不住低头,止不住心中膈应,悄悄翻了一下白眼。
夏姑娘收敛笑意,说道:「别说闲话了,挑最好的给我瞧瞧……」
……
那婆子从箱子底部抽出一件夹袄,漆黑如墨的裘皮,光气柔和鋥亮,表面细软稠密,让人眼前一亮。
那婆子笑道:「姑娘,这件夹袄是铺子里最好的,用辽东关外极品黑狐皮做的。
世人都以为白狐难得,但是全黑玄狐更难得,有些猎户一辈子遇不到一只。
这件玄狐夹袄整用了三张玄狐皮,是我店里积攒几十年才得,毛色漆黑如墨,没有一根杂毛。
你找遍整个神京城,觉得找不出第二件,这东西一般人家用了,都要犯忌讳的。
只有桂花夏家这种门第,才配用这样的好物件,你用这件送人必定体面。」
夏姑娘出身富贵大户,平生见惯了好东西,这玄狐裘皮是否值当,她自然能看得出来。
这件玄狐夹袄不仅裘料上等,做工也十分精到,衣扣都用白玉制成,点缀漆黑裘面,异常清贵典雅。
夏姑娘微微一笑,说道:「这件卖相倒是不错,作价几何?」
那婆子笑道:「姑娘当真识货,这件玄狐裘皮放在铺子里,能买到千两。
姑娘是夏家大小姐,身份这等尊贵体面,是小店难求的贵客。
姑娘要是喜欢,我可作价八百两,姑娘拿去便是。」
一旁宝蟾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些咂舌,一件狐皮夹袄买八百两,即便夏家豪富,那也不是小数目。
姑娘明明是宝二爷媳妇,二爷连根毛都没捞到,姑娘就给相好买八百两的皮袄,二爷是真可怜。
况且姑娘都没碰过贾琮,连个相好都算不上,宝二爷这乌龟做的更憋屈。
她呛声说道:「赵婆子,让你过来做生意,不是让你过来劫财的。
一件裘皮袄子卖八百两,你可是真说得出口,难道穿了它能成仙不成。
你打量我们姑娘好糊弄,我看你是混了头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