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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渭水之上。
楼船早就换成了漕船,三月的天气,从朔方南下的风犹带几分寒凉,吹的一众公卿宛如寒鸦一般瑟缩着。
“什么,刘毅竟要我与陛下殉国?”司马德文既惊恐又愤怒,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刘毅竟然堂而皇之的对他提出这种请求,“简直大逆不道,我看他才是乱臣贼子!”
司马尚之大义凛然道:“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吗?当年曹家的那位,仗剑登辇,杀出宫门,喋血街头,致文皇帝一生不得登基,你与陛下殉国,一可令天下人知我司马氏气节,二可将脏血泼在刘道规身上,为晋室争取时日!”
曹髦的殊死一搏,虽然没有成功,却令晋室从一开始就蒙上了污点。
此后朝堂上争斗越发剧烈,再无两汉时的士人气节,居庙堂之高者而忘其国,争权夺利,蝇营狗苟,鼠辈层出不穷。
如果皇帝司马德宗这个时候死了,多多少少会换回一些天下人的怜悯之心,从而抵消刘道规北伐大胜的威势。
刘毅用心不可谓不毒辣。
不过计策虽好,却需要莫大的勇气,两晋以来,还从未有过主动殉国者,更别提司马家的人。
“叔父德高望重,名扬天下,要殉国,也应是叔父。”司马德文满脸铁青,人死万事皆空,他和皇帝死了,司马尚之便成了最大受益者。
“你——都这时候了,还分什么彼此?琅琊王乃储君,爵位最重,宗室之中排名最高,只有你和皇帝一起死,才能震动天下。”
“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还想活!”司马德文连连摇手。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这些自幼享受荣华富贵之人?
其实就算晋室覆灭,按前朝旧制,司马家的人依旧可以活的十分滋润,依旧是士族高门中的一员。
“竖子!”司马尚之忍不住骂了一声。
不过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司马德文绝不松口,“我既为储君,便不该死,要死也是你死!”
“吾乃长辈,我司马家以孝治天下,你怎可退缩?此事由不得你,为了延续晋室国祚,贤侄就先去吧!”司马尚之满脸阴鸷之色,结下腰间玉带就冲司马德文脖子上套。
但常年服食五石散,酒色不离身,筋骨早就被掏空了,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在司马德文身上。
一个琅琊王,一个谯王,竟然在爵室中扭打在一起。
诡异的是,外面的两名虎卫军仿佛全都石化了一般,听不到也看不到,任由二人扭打。
司马德文虽然也服食五石散,但毕竟年轻,底子还在。
司马尚之折腾了半天,反而被司马德文压在身下,双手紧紧扼住司马尚之的喉咙,额头上青筋直冒,“去死!”
而一旁的司马德宗竟然傻乎乎的拍手大笑:“好、好!”
片刻功夫,司马尚之便两眼一翻,剧烈的喘息,司马德文的手本来松开了,听到了司马德宗的笑声,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手上又开始发力,死死掐住司马尚之的喉咙。
司马尚之两条腿不断挣扎,两手在司马德文身上抓挠,全都无用。
终于,司马尚之停止所有挣扎,瞳孔睁大,眼中还残存着些许不甘,就这么死了……
司马德文气喘吁吁,呆呆的望着司马德宗,不觉悲从中来,万念俱空,泪流满面,上前抱住司马德宗,“兄长,晋室亡矣。”
司马德宗口不能言,亦不知寒暑之变,全靠司马德文这个弟弟在身边悉心照料,才不至于挨饿受冻。
“亡、亡……”司马德宗还在傻笑,嘴中跟着念叨。
司马德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冲着外面的虎卫军大喊:“来人啊,谯王谋反,意图刺杀陛下,快快禀报世子,有人勾结刘毅谋反!”
声音响彻在渭水之上。
门外的两个虎卫军这才动了,漕船缓缓停下,已经抵达灞上,前方一座城池朦朦胧胧横亘在地平线上,渭水仿佛一条白玉带从北面穿过。
——长安!
司马德文扶着司马德宗下船。
“拜见陛下,拜见琅琊王!”世子刘义兴携沛国文武属吏上前迎接。
“世子——”司马德文现在只想活命。
忽然感觉这么多年,其实一直在被人操控。
司马尚之死后,非但没有愧疚感,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他没有力挽狂澜匡扶晋室的能力。
“陛下与殿下旅途劳顿,到了此地,便与建康一般,无须拘谨。”刘义兴一言一行,颇似刘道规,不怒自威。
这番话,谁是主人谁是客人一目了然。
司马德文刚要开口,岂料谢裕、谢混、殷楷、殷睿、郗僧施等人先一步围了上来,“世子英明神武,有大将军之风!”
“龙章凤质,天日之表,真人主之姿也!”
各种马屁滚滚而来,连旁边的司马德文都脸红不已,当年在建康,这群人这么奉承他的,如今目睹此情此景,只觉得无比讽刺。
不过刘义兴始终不为所动,面容冷峻,“诸位也都辛苦了,关中百废待兴,还须诸位勠力同心。”
“我等岂敢不竭心尽力?”谢裕当仁不让的站在众士族之前。
刘义兴却话锋一转,“听说有人勾结逆贼刘毅,欲行刺陛下与琅琊王,可有此事?”
“这——”谢裕习惯性的后退一步,想躲入人群之中,但其他士族比他手脚更快,也跟着退了一步。
大家都退了一步,也就都没有退,还是将谢裕顶在前面。
刘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要说这些士族不知情,肯定不可能。
之前在建康时,就一直勾勾搭搭。
朝廷北上,没有这些士族暗中协助,刘毅的人根本见不着司马尚之的面。
风很大,也很冷。
刘义兴的眼神更冷,仿佛瞬息间换了一个人一般,“我劝诸位还是自首为上,我父子可以网开一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人站出来。
只要刀没架在脖颈上,这些人就永远会有侥幸心理。
只有司马德文惊恐的望着刘义兴。
司马尚之谋逆之事发生在船上,还没来得及向刘义兴通禀,他就已经知道了。
除非……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仔细一想,若没有虎卫军故意放水,刘毅的人怎么可能混入进来?
一念及此,司马德文心中黯然,刘裕、刘道规这对龙虎兄弟也就罢了,连刘义兴都有这等城府……
“众将士听令,全部拿下,交付廷尉,待我亲自审问!”刘义兴大手一挥。
“领命!”士卒们直接上前拿人。
“你们敢!知道我是谁吗?”谢混声色俱厉的吼叫起来,“谁敢动……”
喊到一半,变成了惨叫。
一个羌人士卒上前就是一拳狠狠打在他脸上。
在江左,北府士卒或许畏惧他们的高门出身,但在关中没人会在乎这个。
八十年前,长安和洛阳被匈奴大军攻破时,士族公卿如猪狗一般被人屠戮,司马家的皇帝都为别人行酒洗爵,如厕执盖。
士族们被一个个拿下,提走。
连司马家的宗室都被拿下了,一些随从还想护主,当场被如狼似虎的羌军砍翻在地。
血腥气弥漫当场,司马德文抖若筛糠,在建康何曾见过此等场景?
刘义兴上前扶住他的手,意味深长道:“琅琊王不必如此,从今往后,可与陛下安享富贵。”
“吾全家性命,便倚望世子……”
“琅琊王大可安心,以渭水为誓,绝不食言!”刘义兴手指着渭水,一脸正色的起誓。
司马德宗两眼瞪大,也不知该信是不该信,自从司马懿的洛水之誓后,几乎所有誓言都成了空话。
但此时此地,他信也罢,不信也罢,都无力辩驳。
迁都长安,晋室的国祚和命运便操控在他人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