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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守信给了麾下那些世兵制将领们三天时间考虑,让他们三天后再来刺史府衙商议这件事。
可是当天刚刚入夜,李亮就找上门来了。
二人在府衙书房里落座之后,李亮便开口说道:“关于均田之事,今日李某询...
雪光映着窗纸,屋内静得能听见炭火崩裂的轻响。袁熙的笔尖悬在半空,墨迹未干,最后一行字如霜枝横斜:“然,水既已浇,何惧岁月漫长?”他的手缓缓垂下,笔坠入砚中,溅起一点残墨,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村童们不知何时已聚在门外,踮脚往里张望。有人看见先生不动,便怯生生唤了一声“袁公”,无人应答。那声音颤抖起来,又叫了一遍。老塾师闻声赶来,推门而入,只见袁熙端坐如常,面容安详,唇角微扬,仿佛只是沉入一场久违的梦。他伸手探鼻息,指尖触到的却是冷玉般的寂静。
“先生走了。”老塾师跪地叩首,声音嘶哑。
消息如风过野,瞬时传遍村落。百姓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披衣冒雪而来。有人捧来新蒸的米糕??那是袁公最爱吃的粗食;有妇人抱着自家孩子,跪在门前磕头,说这娃儿是靠新政粮仓活下来的;一位白发老翁拄杖而来,颤声道:“我七岁为奴,五十始知自己姓张……皆因袁公之法。”众人无哭声,只默默围成一圈,守着那间小小的村塾,如同守护一粒不肯熄灭的星火。
三日后,灵柩启程南返建康。五百里路,沿途村庄自发设祭。有的摆一碗清水,象征清廉;有的挂一盏油灯,寓意启蒙;最北边一个胡汉杂居的屯子,族长率全族跪拜,献上一把铁犁??那是他们毁弃战刀后铸的第一件农具。
建康城门大开,百官素服出迎。天子亲题挽联:“立法定心,播文明种;鞠躬尽瘁,作社稷臣。”李知微扶棺痛哭,几度昏厥。陈阿六带着屯垦老兵列队十里,每人数步一跪,直至城门口。百姓夹道焚香,纸钱如雪纷飞,竟使日光黯淡。
葬礼之后,朝议再起。有人提议追封袁熙为“文正公”,列入宗庙配享;也有人说当树碑立传,令子孙永记其功。李知微却在廷会上沉默良久,终起身奏道:“袁公一生拒虚名、务实政。若真要纪念他,请让《治理律》一字不改,年年宣讲于乡里;请让‘夜读堂’灯火不熄,哪怕偏僻山沟;请让每一个孩童入学第一日,都背诵他写的那句‘不论男女,不分贵贱’。”
天子颔首,诏曰:“自今以后,每年春分定为‘耕心节’,全国停役一日,专讲《江左基层治理律》,并由地方官亲授《识字篇》第一章。此非祀一人,而是祭万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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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十年如梭。
昔日战火焦土之上,麦浪翻涌。北方七州早已不见废墟,取而代之的是阡陌纵横、渠网密布的良田。每一村口皆立石碑,刻着《五权分置》全文,风雨难蚀。女子识字班普及至边陲,有少女凭一手好字考入太学附属书院,成为史上第一位女律讲师。她授课时总在案头放一支铅笔??据说是从莲塘里纪念馆借来的复制品。
李知微主持编纂的《中华通识教材》已刊行百万册,连西域商旅也争相购阅。书中不再单讲圣贤语录,而是将算术、农事、医理、律法融于一体,开篇仍是那句朴素的话:“人生于世,皆有尊严。”
陈阿六率领的“屯垦兵团”并未解散。他们在长城沿线开辟万亩良田,同时训练青年习武修文,形成“半耕半防”之制。每逢秋收,兵团会派代表南下建康,向惠民考绩院递交《民生实录》,内容详尽到某村某户缺牛一头、某渠某段需疏浚三丈。这些报告从不走礼部文书流程,而是直送御前,皇帝批阅后须三日内回应。
赵固活到八十二岁,临终前让人把他年轻时穿的铠甲铺在床前。他望着那身斑驳铁片,忽然笑道:“当年以为杀敌才是报国,如今才懂,袁公用一支笔,护了千万人命。”他留下遗言:葬时不许用鼓乐,只需请村塾孩子齐诵《识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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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太平之下暗流未息。
江东世家虽表面遵从新政,私底下仍有不满。他们称袁熙为“布衣宰相”,讥讽李知微“教化过度,乱了尊卑”。一些贵族子弟拒绝参加夜读堂考试,认为“与贩夫走卒同卷,辱没门楣”。更有甚者,在家书中直言:“此等法令,不过哄愚民耳,岂能长久?”
这类言论悄然蔓延,尤其在年轻士族中滋生。他们未曾经历战乱饥荒,不知旧制之酷,只觉新政束缚太多??田产不得随意兼并,佃户可凭工分赎身,连家中婢女都能去夜读堂学字,回来竟敢抬头说话!
永康二十年冬,一场风暴悄然酝酿。
会稽郡爆发“墨讼案”:一名寒门学子通过夜读堂考核,被任命为县佐,上任首日便查处当地豪强偷税漏赋。豪族震怒,联合族中秀才撰写《斥伪学疏》,指责新政“以术乱道,以吏代儒”,并将该生所执《治理律》称为“市井契约,不足为法”。更有激进者夜闯夜读堂,烧毁课本,殴打教员,高呼“还我清谈!还我九品!”
此事震动朝野。地方官畏于豪势,迟迟不敢缉拿凶手。消息传至建康,李知微拍案而起,亲自带人赴会稽查办。她不是孤身前往,而是携三百名夜读堂毕业生同行??其中有农夫、织妇、船工、樵夫,人人手持一本《百姓识字课本》,胸前挂着“民考合格”的铜牌。
抵达会稽当日,她在府衙前搭台开讲,连续三日宣讲《监督权》与《评议权》条文。她指着那些被烧焦的课本残页,朗声道:“你们烧得掉纸,烧不掉人心。今天这个县佐是种田人家的儿子,明天还会有更多。只要法律尚存,就没有谁天生高贵,也没有谁注定卑贱!”
百姓闻声而来,越聚越多。第三日,万余人自发围住豪族庄园,要求交出纵火者。李知微下令拘捕主谋十七人,其中不乏名门之后。审判公开进行,她亲自主持,引用《治理律》第三卷第十二条:“凡阻挠教育、破坏公共设施者,视同妨害民生,处三年苦役,剥夺三年选举权。”
判决宣布时,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破口大骂。一位老士族当庭撕碎家谱,怒吼:“我祖曾任中书令,今日竟被一妇人治罪!”李知微冷冷回应:“你祖若在天有灵,当问自己:可曾让一个失学孩童念过书?可曾给一个贫妇发过药?若无,何谈荣耀?”
此案终结后,朝廷顺势颁布《教育保障令》:今后凡阻挠夜读堂运行者,无论出身,一律严惩;各地夜读堂教师纳入官俸体系,享受与县丞同等礼遇。同时设立“袁熙奖学金”,每年选拔百名寒门子弟免费进入太学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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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五年,天下大治。
人口突破两千八百万,耕地面积达汉末鼎盛时期九成。更令人惊叹的是,识字率从十年前的不足两成跃升至六成以上,江南部分地区甚至达到八成。百姓不再迷信巫祝,生病先找医馆,纠纷首选议堂调解,连婚丧嫁娶也开始按《治理律》中的“平等婚约”条款签订文书。
孙思邈寿至百岁,临终前将毕生医案汇编成《惠民方鉴》,特别强调:“防疫之要,不在药,而在人。”他提出“百村一医”计划,建议国家持续培养乡村医师。其弟子继承遗志,在岭南建立第一所民间医学院,招生不限户籍、不论性别。
与此同时,技术革新悄然兴起。莲塘里织布坊改良的“双轴纺车”传入江北,效率提升三倍;陈阿六组织老兵研发“曲辕犁”,适应山地耕作;更有巧匠受工分制启发,发明“计功钟”??一种能自动记录劳作时间的机械装置,用于监督官营作坊。
这些变化,都被收录进每三年发布一次的《民生通报》中。这份原本仅供官员参阅的简报,如今已成百姓抢购之物。茶馆酒肆常有人高声朗读:“今岁新增夜读堂一千二百所,北方婴儿死亡率下降至千分之十四,女子入学比例达百分之四十一……”
就连北方胡人部落也开始效仿。慕容?之孙遣使南下,请求派遣律讲师和医师,并送来一份用汉文书写的《自治约章》,第一条便是:“吾民亦当有生产权与评议权。”使者说:“我们见过你们的孩子读书,也见过你们的老人领药。那样的日子,我们也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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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真正的挑战从未远离。
永康三十六年,长江大涝,数十县被淹。朝廷紧急启动《灾害应对律》,开放互助粮仓,调拨船只救援。但灾情严重,仍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此时,旧势力再次抬头。有御史弹劾惠民考绩院“虚报政绩”,称“百姓安居乃天恩,非新政之功”;另有学者著书《复古论》,鼓吹恢复九品中正制,主张“士庶有别,不可混淆”。
更危险的是,一批年轻军官开始质疑文官掌权。他们曾在前线浴血奋战,却见文吏凭借一张试卷便可执掌一方,心中不服。有人私下议论:“我们拼死守土,他们坐在屋里写字就能升官?”
危机再现之际,李知微已年逾古稀,卧病在床。她召来陈阿六与几位老同事,在灯下密议良久。次日,她强撑病体入宫,面见天子。
“陛下,”她声音微弱却坚定,“三十年前,王衍公以心力燃火;二十年前,袁公以性命浇水;今日之患,不在外敌,而在人心渐忘根本。若不重申初心,恐文明之种将腐于温床。”
她呈上一道奏章,名为《三问策》:
一问天下官员:汝每日所行,可对得起《治理律》中任一条款?
二问士族子弟:汝之尊贵,是来自祖先功业,还是自身为民付出?
三问军中将士:汝保家卫国,究竟是为皇权私器,还是为百姓安宁?
她建议:自此年起,所有官员晋升,必须通过“民心测评”??由辖区百姓匿名评分,低于七成满意者不得提拔;所有贵族子弟欲入仕,须先在夜读堂任教一年;所有军官升迁,须提交一份《民生调研报告》,证明其驻地百姓生活改善。
天子览罢,久久不语。最终提笔朱批:“准奏。另加一条:今后皇子成年,须赴最偏远村寨任‘实习屯长’一年,不通《治理律》者,不得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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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清晨,莲塘里新学堂内书声琅琅。
一群十岁左右的孩童正在背诵《识字篇》第一章。教室墙上挂着袁熙的画像,下方写着一行小字:“他走过的路,我们都该走一遍。”
窗外,陈阿六正带着几个少年修理水闸。他头发全白,动作却依旧利落。一个小女孩跑进来喊:“陈爷爷!老师说今天要讲袁公的故事!”
老人笑了笑,拍拍手上的泥:“去吧,好好听。那是个下雨天,他穿着破鞋走进村子,说什么‘我要让你们都活得像人’……我当时不信,现在信了。”
课上,老师展开一幅泛黄的手稿复印件,正是袁熙最后那篇日记。孩子们传阅着,一个个睁大眼睛。
有个男孩举手问:“老师,文明到底是什么?”
老师没有立刻回答。她推开窗户,指着远处金灿灿的麦田、整齐的村舍、奔跑上学的孩童,还有天空中盘旋的纸鸢。
“看见了吗?那就是文明。”她说,“它不在宫殿里,不在史书上,而在每个人都能吃饱饭、念上书、说出心里话的地方。”
风拂过原野,带来泥土与青苗的气息。阳光洒满大地,照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宛如春雷过后,万物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