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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朝廷下的调令,要在白露之前赶回洛阳,那石守信也不得不立刻动身,启程奔赴洛阳。
这次回京,除了卫?想跟着去洛阳看看伯父卫?外,还有慧娘的兄长苏绍也一同前往,据说是有些政务要跟司马攸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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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一过,耕心节的鼓乐便在各地村寨响起。莲塘里这日格外热闹,清晨五更天,村口石碑前已聚满了人。老少皆穿新衣,手中捧着油灯,静候日出。陈阿六拄着拐杖立于碑侧,须发如雪,目光却清明如初。他身后站着百余名少年,皆是屯垦兵团新一代子弟,腰佩短刀,肩扛铁锹,准备在今日宣誓入“半耕半防”之列。
太阳刚跃出山脊,钟声三响,孩子们齐声诵读《治理律》第一章:“凡民有地者,当以工养之;无地者,可申领公田,三年免税。”声音清越,如溪流穿林。随后,老师取出一卷红绸包裹的文书??正是当年袁熙亲笔所书《江左基层治理律》的原件复刻本,由建康太学特派使者昨夜送达。她将其高悬于讲台之上,点燃香烛,率众行三拜礼。
“此非祭一人,而是祭万民之心。”那句话再次被朗声念出,字字入耳,仿佛穿透三十年风雨,直抵人心深处。
仪式毕,百姓散去劳作,学堂却未歇息。今日课程特设“耕心讲堂”,由李知微亲传弟子、现任惠民考绩院左参议沈云娘主讲。她年近五十,布衣素裙,胸前挂着一枚铜牌,上刻“民考合格?永康二十年”。她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缓缓开口:“你们知道吗?十年前,就在这个村子,有人想烧掉我们的课本,说我们教的是‘伪学’。”
孩子们屏息听着。
“他们觉得,读书识字是贵人的事,种田的、织布的、打鱼的,不配学法律,不配懂权利。”她从案下取出一本焦边残破的《识字篇》,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当年被火烧过的课本,只剩三页。可就这三页,救了一个小女孩的命??她用上面学来的‘人身保护权’条文,阻止了族长把她卖给豪强做妾。”
教室一片寂静。
“后来呢?”一个男孩小声问。
“后来,李大人带三百名夜读堂毕业生南下会稽,把那些纵火的人一个个抓起来审判。她说:‘只要法律尚存,就没有谁天生高贵。’”沈云娘站起身,走到窗前,指着远处金黄的麦田,“你们现在能上学,能吃饱饭,能在生病时去医馆拿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
课至中途,忽闻村外马蹄急响。一名骑兵飞驰而至,翻身下马,递上一封加盖御玺的急件。陈阿六接过拆看,眉头微皱,随即镇定如常。他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只对身旁少年低语一句:“北方胡部叛乱,朝廷召我即刻赴京议事。”
消息并未声张,但到了傍晚,村里已有风声。晚饭后,几个老人聚在祠堂前议论纷纷。有人说匈奴残部勾结鲜卑旧族,在朔方起兵,攻陷两城;也有人说此次叛军打出“复古清谈、废除工分”的旗号,竟吸引不少流民响应。更令人忧心的是,军中已有将领按兵不动,称“文官治国,武将何用?”。
“这不是打仗的问题。”赵固之子赵承业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冷笑道,“这是心病。年轻人忘了是谁让他们吃得上饭,穿得上鞋。”
夜深人静时,陈阿六独自登上村后小丘。那里有一座无名坟茔,墓碑简单刻着:“王衍公曾歇脚处”。他放下拐杖,席地而坐,仰望星空。良久,轻声道:“老伙计,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拼了一辈子,难道真要看着它一点点烂回去?”
无人应答,唯有晚风拂过麦穗,沙沙作响。
次日清晨,朝廷诏令正式传遍天下:因北疆动荡,暂停今年科举殿试,所有候选官员须先赴边境参与屯防半年,方可授职。同时,皇帝下诏重申《三问策》,并宣布启动“民心测评”全国巡检,由惠民考绩院派出十八路使团,深入州县查访实情。
李知微虽卧病在床,仍坚持审阅每一份奏报。她的房间堆满竹简与纸册,床头挂着一幅地图,红线密布,标注着各地夜读堂数量、婴儿死亡率、土地纠纷案件数。侍女劝她歇息,她只是摇头:“我若闭眼,谁替那些说不出话的人说话?”
某夜,她梦见袁熙站在雪中村塾门口,依旧穿着那双破鞋,笑着对她说:“水已经浇下去了,别怕。”她惊醒过来,泪湿枕巾,却忽然唤人取来笔墨,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火种不灭”。
这四字被制成横幅,送往全国各地夜读堂悬挂。民间传言,说是李大人临终遗言,实则她尚存一口气,只为等一件事??北方战事的结果。
三个月后,捷报传来:叛乱平定。领军主帅并非出身将门,而是原夜读堂教员、现屯垦兵团副指挥使周砚秋。此人本为寒门孤儿,靠“袁熙奖学金”进入太学,专修《灾害应对律》与《军事协同法》。他在战场上不用猛攻,而是先开粮仓赈济流民,再以《评议权》条款说服胡人部落自组监督会,分化敌军。最终,不费一箭,降服三万叛众。
凯旋之日,百姓夹道相迎。有人献花,有人跪拜,更多人高呼:“这才是真正的将军!”
朝堂震动。有老臣怒斥此举“以文乱武”,天子却当庭反问:“若非新政育人,谁能想到用一部《治理律》打赢一场仗?你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可曾救过一个快要饿死的孩子?”
自此,军中文吏地位骤升。朝廷颁布新规:凡军官晋升,必修《民生基础》《法律通识》二课,并通过考试。更有甚者,军营内普遍设立“士兵评议会”,允许普通士卒对粮饷分配、训练安排提出异议,由监察官记录备案。
与此同时,沈云娘率领的使团完成第一轮巡检。她们走遍七十州县,收集百姓匿名评分五千余份,整理出《民心实录》九卷。其中触目惊心者有之:某郡守三年未巡辖下一村,百姓不知其名;某世家子弟任县令,竟下令禁止婢女入学,违者鞭笞;更有地方官虚报夜读堂数目,实则空屋挂牌,无人授课。
李知微抱病亲阅报告,手颤不止。她在一份奏章上朱批:“欺民即欺天,欺天者,不可容!”随即奏请天子罢免贪官污吏八十九人,其中三品以上大员七人,皆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此举掀起滔天巨浪。江东十二家大族联名上书,指责“妇人干政,毁纲乱常”,甚至暗中联络北方残余豪强,图谋另立朝廷。风声传至建康,禁军统领亲自带队巡查城门,宫中连宵戒严。
关键时刻,陈阿六率屯垦兵团精锐三千,自长城南下,驻扎城外校场。他不下马,不卸甲,只派使者入宫递上一纸:“老兵愿守社稷,不负袁公当年一句话。”
那一夜,皇宫灯火通明。天子召集重臣密议至天明,最终决意不退不让。他亲撰《正本诏》,昭告天下:
“朕观古来兴亡,皆系于民心向背。昔者饥馑流离,盗贼蜂起,赖有王衍公启智、袁公立法、李卿持衡、陈将军护土,方成今日之治。尔等或生于富贵,不知民间疾苦,妄言复古,实则欲复奴役之制!自今日始,凡阻挠新政者,无论门第,一律依法严惩。朕宁负士族,不负苍生!”
诏书一出,四方震动。支持者焚香庆贺,反对者悄然蛰伏。十余日后,十二家中已有六家主动遣子弟赴夜读堂任教,以示悔过。另有两家将私藏田契交出,请求纳入“五权分置”体系,转为公管农庄。
这一年秋天,全国举行首次“全民评议日”。每村每镇设投票亭,百姓匿名填写对地方官的满意度,并可附写建议。孩童不会写字者,可用木牌画符号表达??满意画圆,不满画叉,有话说则由识字员代笔记录。
结果汇总后令人震撼:整体满意率达七成六,但士族聚居区普遍低于五成,而边陲寒乡反而高达八成九。最感人者,是一张来自岭南山村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县长去年帮我家修了桥,还送娃去医馆。我想给他画个太阳。”
李知微看到这句话时,终于哭了。她让人把这张纸裱起来,挂在自己卧室墙上,每日都要看一眼。
冬天来临前,她病情加重,已不能言语。临终前,她用尽力气写下最后一行字:“文明不在庙堂,在每一个敢说真话的人嘴里。”
她走的那天,正逢春分前夕。莲塘里的孩子们自发停课一日,围坐在袁熙画像前,齐声背诵《识字篇》第一章。声音穿过田野,飘向远方。
陈阿六站在村口,望着漫天纸钱如雪飞舞,忽然转身对身边少年说:“记住,你们将来做了官,第一件事不是收税,不是断案,而是去最穷的村子,看看有没有孩子没书念。”
少年们齐声应诺。
十年后,那位曾在课堂上问“文明是什么”的男孩,已成为西北某县县令。上任首日,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重建一所被风沙掩埋的夜读堂。竣工那天,他在墙上刻下老师当年的回答:
“看见了吗?那就是文明。它不在宫殿里,不在史书上,而在每个人都能吃饱饭、念上书、说出心里话的地方。”
又三十年,天下太平如旧,新政深入人心。一位西域商人在游记中写道:“此地奇哉,女子可为官,农夫能论法,孩童上学不缴费,老人看病不掏钱。问其缘故,皆曰:‘因有袁公浇水,李婆护火,陈翁守土。’”
而在莲塘里,每年春分,仍有孩童围着石碑诵读《治理律》。他们的声音清澈明亮,如同初春的溪流,奔涌不息,流向未知的远方。
风起了,吹动学堂门前的纸鸢。那是一只手工糊的燕子,线轴握在一个小女孩手中。她仰头望着蓝天,笑得灿烂。
远处,麦浪翻滚,一如三十年前那个雨天,袁熙踏进村子时,脚下溅起的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