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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一,清晨。
陈绍准备请茂德来别苑,开导一下她,免得她在背德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帝姬一直没有回家。
陈绍一听,便对大虎说道:“去赵夫人那里吧。”
他叫人拿...
春风拂过京畿,柳絮如雪飘洒在青石街巷。沈云卿每日清晨步行至民生规划院,脚上一双布鞋已磨出毛边,却始终不肯换新。院门前立着一块黑板,写着当日要议的事项:河北水文图校对、江南学堂选址争议、西南药材流通方案。门房老周说:“姑娘,昨夜又有人匿名送来一筐鸡蛋,还有一封信,说是‘谢您让我女儿读了书’。”她只点点头,接过信拆也不拆便塞进袖中。
规划院原是废弃的工部旧衙,经改建后通了地下热管,窗装双层玻璃,屋顶架起风力提水机,自成一套循环系统。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堂中央那幅《全国水利总纲要图》,以铜钉标示主干渠走向,红丝线连结各流域联防节点,绿珠代表已建成的生态湿地。每日辰时,数十名技术员齐聚图前,手持算尺与水位表更新数据,如同沙场布阵。
这日午后,沈云卿正与林素娘核对黄河下游沉沙池的设计图纸,忽听外头喧哗。一名满身泥灰的小吏冲进门来,声音发颤:“沈大人!淮北急报!泗州段河堤决口三丈,洪水漫入七村,已有百余人遇难!地方官封锁消息,百姓自发扒开自家田埂泄洪,才保住邻近两乡!”
屋内众人皆惊。林素娘猛地站起,茶盏倾翻,墨汁泼湿了半张地图。“又是隐瞒灾情!”她咬牙道,“这已是今年第三起了。他们不是怕治不了水,是怕上报之后朝廷问责、削减俸银!”
沈云卿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在木架上的油布斗篷。“准备马车,我要去淮北。”她说得极轻,却字字如铁。
“不可!”林素娘拦住她,“你是规划院院长,岂能亲赴险地?派专员去便是。”
“专员只会看奏折。”沈云卿系紧领扣,“老师说过,真正的治水不在纸上,而在田头。若我不去,谁替那些扒田泄洪的人说话?他们毁的是自家稻秧,救的却是千百条命。”
当夜,她带两名测绘员乘铁轨快车南下。沿途所见,尽是春耕中断的荒田。至徐州换乘小舟,顺流而下时,但见两岸村落泡在浊水中,屋舍倾斜,鸡犬浮尸随波打转。有老妇跪在残垣上哭喊儿子名字,回应她的只有水声呜咽。
抵达泗州时,天刚破晓。溃口处浪涛汹涌,像一头挣脱锁链的猛兽。当地知府躲在城楼上,见沈云卿竟亲自前来,脸色煞白:“下官……下官本欲明日呈报……”
“现在就报。”沈云卿冷冷打断,“我要你立刻打开粮仓放粮,并征调全境民夫抢修堤坝。若再拖延一刻,我将以‘贻误军机’罪名参你。”
知府抖如筛糠,连声应诺。她转身即令随行人员架设临时测流仪,绘制分流方案。第二日清晨,她站在齐膝深的水中指挥打桩,双手被木刺划破也浑然不觉。第三日,她召集受灾村民开会,当众宣布:“国家将按户发放重建补贴,每户出一人参与筑堤者,额外记工分五十分,可用于兑换种子、农具或子女入学资格。”
一位断腿的老农拄拐站起来,嘶声道:“我们不要救济!我们要自己修!可官府从不让我们说话,图纸贴出来我们都看不懂,问一句就说‘妇道人家少插嘴’!”
沈云卿望着他,缓缓摘下官帽,露出额角被风吹裂的伤痕。“我也曾被人叫‘多事女子’。”她说,“可今天我不是什么大人,我是和你们一样的治水人。从今往后,每一项工程必须公示三日,召开村民听证会,签字画押才算生效。你们有权否决,也有权建议。”
消息传开,四乡震动。不到五日,三千余名百姓自带工具赶来,男女老少皆有。妇女组成“织袋队”,昼夜不停缝制麻袋;孩童搬运碎石;老人熬煮姜汤送至工地。更有江湖游医自发设立临时医棚,救治冻伤疫病者。
第七日,主坝合龙前夕,突降暴雨。河水暴涨,钢缆绷断,一根支撑柱轰然倒塌。现场一片混乱,有人高喊“快逃!”沈云卿却逆流奔向缺口,一把抓起沙包往水中跳。“跟我堵!”她吼道,“退一步,身后就是家园!”
数十人紧随其后跃入激流。他们肩并肩站成一排,用身体挡住翻涌的浊浪,直到新的支柱立起、混凝土灌入。那一夜,风雨交加,火把在黑暗中连成一条蜿蜒长龙,仿佛大地燃起的血脉。
十日后,堤防竣工。沈云卿病倒了,高烧不退,昏迷中仍喃喃念着“等高线”“渗压系数”。她在床上躺了三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拿来纸笔,写下《关于建立灾害直报系统的建议书》,提出在全国各县设立“民情哨站”,由村民推选代表直接向中央报送灾情,绕过官僚层级。
此奏折递入宫中,李芸当即批红:“准。即刻施行。”并加朱批一句:“沈卿所言,非为夺权,实为救命。凡阻挠直报者,视同谋逆。”
此事震动朝野。保守派私下讥讽:“一个女子,竟敢动摇祖制?”可民间反响如潮。短短一月,全国上报大小灾情一百余起,其中六成此前从未记录。江西旱区因及时通报,得以提前调粮;福建山崩因早预警,全村无一伤亡。
与此同时,杨妙真悄然离京,重返敦煌。她在昔日讲坛旁种下一株胡杨,题碑曰:“根深不怕风摇动,心正何惧影斜生。”随后闭门著书,名为《女学启蒙录》,专教女子识数、绘图、辨药草、理账目。她收徒不论出身,乞丐之女、戍边遗孤皆可入学。有人劝她年事已高该享清福,她只笑道:“我这一生,前半替男人打仗,后半替女人争命。如今刚开了个头,怎舍得歇?”
京城这边,沈云卿主持编订《基层治理手册》,将“工分制”“村民议事会”“技术下乡轮训”等经验制度化。她坚持每章末尾附真实案例??如某村因妇女掌会计,一年节省开支三成;某镇因少年测绘队发现暗沟隐患,避免了一场瘟疫。
一日傍晚,她归家途中路过一所新建学堂。窗外灯光温暖,听见教室里传来朗读声: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悉如外人……”
她驻足良久,眼眶微热。这不是《桃花源记》吗?可孩子们读的版本已被改写:不再是避世隐居,而是众人合力治水开荒,共建乐土。结尾添了两句:
>“故天下非帝王之天下,乃万民共耕之园圃;
>乾坤非圣贤之乾坤,实百姓自造之清明。”
她推门进去,问授课女师:“谁改的?”
女师腼腆一笑:“是我们学生集体讨论写的。他们说,既然能修渠、能投票、能当工头,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桃花源?”
沈云卿点头,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教育的目的,不是复制过去,而是创造未来。”
回院途中,她接到密报:周廷儒残党仍未肃清,近日勾结南方盐商,企图煽动饥民暴乱,散布谣言称“女子执政致阴阳失调,天降蝗灾”。更令人忧心的是,部分宗室子弟暗中资助,意图借机逼宫,恢复旧制。
她连夜召见护法巡队统领秦红玉??原是江湖侠女,现统领三百义士,专司保护技术人员与选举安全。“不能再让他们打着‘天意’旗号蛊惑人心。”沈云卿道,“我们要让事实说话。”
次日,《国民公报》刊出特辑:《蝗灾真相》。文章配图清晰显示,受灾最重之处,恰是多年拒不植树、滥垦坡地的区域;而推行“生态轮作”的村庄,虽有零星虫害,却未蔓延。文中引用农科院数据:“蝗群喜干燥裸露之地产卵。若广植苜蓿、深翻绿肥,自然无处孳生。所谓‘天罚’,实为人祸。”
同时,规划院派出二十支“灭蝗突击队”,携自制喷雾器与诱捕灯深入灾区。队员中有农妇、退役女兵、甚至十几岁少女。她们白天扑杀虫卵,夜晚办灭蝗夜校,教农民识别虫情、制作天然驱虫剂。一个月后,疫情受控。百姓纷纷传言:“原来蝗虫也怕读书的女人。”
这场风波尚未平息,西北又传来喜讯:敦煌生态园成功培育出抗旱小麦新种,亩产较往年提高六成。种子免费分发至甘陕宁三省,附带一本图文并茂的《种植指南》,封面印着一句话:“你播下的不只是麦粒,还有希望。”
沈云卿亲笔复信杨妙真:“老师,您种下的那棵胡杨,今年发了七枝新芽。”
然而,真正的考验仍在庙堂。五月朔日,御前会议上,礼部尚书王缙当众发难:“沈氏身为女子,久居要职,出入军政之地,殊非礼法所宜!且其所倡‘民自为治’,动摇纲常,恐启僭越之端!请罢其职,以正视听!”
殿上一时寂静。李芸端坐不动,只淡淡问:“王卿,你说她逾矩,可否指出具体违法之处?”
“虽无法条,然悖于祖制!”王缙昂首道,“历代女主临朝,皆不免祸乱。今使一介女子统揽民生大权,他日若生异心,社稷危矣!”
话音未落,兵部侍郎周芷兰??曾随沈云卿征战黄河前线的女将??猛然起身:“祖制?那请问王大人,祖制可曾救过一次黄河?可曾让一个女童走进学堂?可曾给寡妇发过一张选票?若祖制真那么灵验,为何我母亲饿死在贞节牌坊下,而今日千千万万妇女却能挺直腰杆活着?”
满殿哗然。李芸抬手止住议论,转向沈云卿:“你有何话说?”
沈云卿稳步出列,神色平静:“我不求特权,只求公平。若男子能做之事女子不可为,则请从此废除所有女性纳税义务、徭役负担;若女子不得参政,则今后一切灾荒损失,亦不必由她们承担。否则,权利与责任必须对等。”
她顿了顿,声音渐扬:“至于‘异心’之说,我愿立誓:若有半分私利,天地共诛!但我更想问诸公一句??究竟是谁在害怕?是怕女人太强,还是怕自己太久不曾为民做事,早已失去民心?”
殿内鸦雀无声。良久,一位白发老臣颤巍巍站起,竟是退休多年的前户部尚书刘?:“老臣愿为沈院长担保。她经手亿万钱粮,账目分明,分毫不取;她走遍穷山恶水,只为百姓活路。这样的人,若也算‘乱政’,那天下再无清官矣。”
李芸缓缓起身,环视群臣:“朕以为,所谓正道,不在古书堆里,而在百姓笑声中。沈云卿不做官样文章,只办实事;不争虚名,只争生机。她不是威胁,是镜子??照出了某些人的懒惰与怯懦。此职,不动。”
退朝后,沈云卿独自登上景山。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她望着远处规划院的窗口,仍有几盏灯亮着??那是年轻的技术员在赶制南方防疟疾方案。
手机震动了一下??其实是怀表上的铃铛,这是她改装的简易通讯提醒装置。取出一看,是林素娘发来的电报码:【滇南铜矿改革试点成功工分分红兑现矿工全家迁入新居】
她笑了,仰头望天。北斗七星清晰可见,宛如一把悬于苍穹的勺子,舀起人间烟火,斟满岁月长河。
回到家中,案头搁着一封信,没有署名,但笔迹熟悉。展开读罢,她轻轻叹息。
是赵婉写的。
>“今日又有大臣谏言,说我宠信妇人,疏远宗亲。
>我只答一句:若她们能让黄河安澜、孩童识字、老有所养,
>那就让天下妇人都来‘宠信’吧。
>至于宗亲?他们若肯放下架子,去修一段堤、教一堂课,
>我一样重用。
>治国不是家宴,不需要那么多‘亲戚’,
>需要的是肯干事的人。
>而你,永远是我最信任的那个。”
窗外,春风依旧。檐下铁铃轻响,像是回应某种无声的誓言。
沈云卿吹熄蜡烛,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会有更多的溃堤、更多的谣言、更多的冷眼与阻挠。但她也看见,越来越多的手举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就像那晚敦煌渠畔,第一颗星落入水中,涟漪扩散,终成浩瀚。
她起身铺纸研墨,开始起草《全国乡村医疗网络建设草案》。笔尖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又似细雨润土。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总有光,在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