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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张允修被吓了一跳。
胖皇帝连罢免自己的话都说出来了,自己要不要遂了他的愿?
果然对于万历皇帝来说,银子还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他收敛了心神,不由得上前扶住了步履蹒跚的万历皇帝,期间跨过了满是血污的地砖。
张允修目光如炬的样子,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陛下如实与我说,到底亏了多少银子。”
万历皇帝活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子,眼眶里头都红了。
看到张允修,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他一把抓住张允修的手腕,力道大得很。
“士元你可算是来了,张诚那阉货,给朕捅了天大的篓子!
朕让他好生经营,他却私自迫害坊间百姓,如今库房里头的货物卖不出去,给予百姓赔偿又是好大一笔银子。
你主意多,快帮朕好好想想办法!”
万历皇帝想要维持在民间英明神武的形象,今日这个事情便得妥善处置。
再者说,在张允修如今掀起的经济热潮之中,即便是皇帝自己,也得讲究规矩讲究道理。
毕竟你皇帝便是天底下最大商贾,你若是都不讲究规矩诚信,行缺斤少两,强买强卖之事,怎么能够期望政令能够下达?
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
想要捂住此事是万万做不到了。
闹市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况且冲撞的还是潞王。
可以预料的是,只要不出一两日,此事定然会传得沸沸扬扬。
届时万历的处境便异常尴尬了。
堂堂皇帝为了赚银子,竟纵容宦官肆意妄为。
不单单是欺压百姓,这十万两银子也打了水漂。
节后朝廷便要推行开海,万历皇帝如此行事,如何能够服众?
此处是“名声”和“政治”的影响,对于万历皇帝个人来说,这十万两银子也是着实肉疼。
张允修颇为无语,对于胖皇帝没有一点同情,他想起来这小子先前神神秘秘得意洋洋的模样,自己原不知怎么回事。
现在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胖皇帝这是想要另起炉灶呢!
虽对于此事有所准备,可张允修面上还是痛心万分的样子,他连连后退两步,脸上皆是失望和悲痛之情。
“陛下!怎可如此!那些银钱皆是民脂民膏!就算陛下猜忌于臣,可也万万不该行此荒唐之事!
臣.臣.”
张允修捂着心口,仿佛个“掏心掏肺”“一心一意”为大明着想忠臣,却转头受到背叛。
万历皇帝愣住了,他本以为会得到对方的安慰,可没想到张允修竟是这般反应。
然而他心中理亏,听闻张允修十分“诚挚”之言,更加觉得愧疚了。
这个事情,乃是自己对不住兄弟!
如今却反倒是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万历贵为皇帝,可他也还是要脸的,对方可是跟自己一起看春宫图的同道之人!
万历低下头,竟也有些动情,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士元啊,此事确是朕的不是。可那西山促销会花钱如流水,朕看着那些好东西被贱卖,那可都是银子啊!朕的心里头在淌血!”
他捂着胸口痛楚的模样,比之张允修可要真实太多了。
皇帝是真心疼他的银子啊!
张允修眼含泪花,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连连叹息说道。
“陛下何至于糊涂行事!臣不是在奏报里头说得很清楚么?”
“奏报?”
万历皇帝头上不免冒汗,显然没有花心思去看西山,那什么极其复杂的商业报告书。
他这会儿更没了底气,忙辩解说道。
“朕朕思量着,西山促销会货物如此低廉,与其便宜了那些商贾,倒不如朕尽数收购了,待价而沽,岂不是能多赚一笔?”
张允修闻言重重一叹,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越发沉痛:“好一个待价而沽,陛下难道忘记了江南士族的前车之鉴么!”
三言两语,万历皇帝已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没觉得对方语气有什么不对,他吓坏了,手都有些颤抖。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允修在殿中踱步,连连摇头,这才沉声说道:“陛下仍未参透‘薄利多销’的根本!所谓‘多销’,全赖‘薄利’为根基。
京城虽为天子脚下,富庶之家不在少数,可寻常百姓仍是十之八九。
西山器物虽精良,可若仅仅盯着权贵,那便是小道也。”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这便是此次促销会的本质,咱们赚得不是短期的快钱,乃是做得长期规划,要彻底打通我大明广大的下沉市场!方才是经济繁荣的真正根本啊陛下!”
短期快钱?
长期规划?
下沉市场!
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全新感慨!
这些被后世创业公司用烂了的术语,在万历皇帝眼里有些不明觉厉之感!
若是一年前的万历皇帝,定然会觉得张允修妖言惑众,可时至今日,张允修已然彻底证明了自己的正确,再加上一系列经济学理论的熏陶,万历皇帝很快便体会到其中神妙。
“下沉市场?士元之想法竟是如此海纳百川!”
万历皇帝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些激动,可还是云里雾里,却不知道在激动什么。
“正是如此!”
张允修在大殿内踱步,趁热打铁,颇有后世各类商业演讲者的风范。
“我大明勋贵官绅虽众,终究是少数;寻常农工商贾、贩夫走卒,才是沉默的大多数,这便是所谓‘下沉市场’。
西山欲兴实业,朝廷要广拓财源,这下沉市场乃是万万不可忽视之根基。
《荀子》有云“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千年古训足见这下沉市场之力。
依臣之见,大明若想要中兴,便必须倚仗这股根植于市井乡野的力量。
这便是真正支撑社稷、撼动乾坤的大明力量!”
张允修说到动情之处,差点喊出一句“听懂掌声”,好在是忍住了。
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言论,着实给万历皇帝镇住了,他尚且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询问说道。
“可可这与朕眼下亏银子有何干系?”
“干系重大。”张允修语气越发诚恳,“西山促销会秉持薄利,看似短期让利,实则是在培育市场、激活商路。
利用促销会,百姓以低价得了好物,便会认准西山的牌子,有了消费习惯,日后也愿意用西山一干便利之物。
商贾们利用促销会,将囤积过量的货物清出,便也回笼了资金。
而货物周转快了,商贾盈利多了,百姓消费旺了,日后朝廷征收商税,有了稳定的税源,这才是真正的良性经济循环。”
他话锋一转,又目光直视万历。
“西山一干谋划本来已经完美无缺,可陛下却要横插一手收购囤货,这十万两银子的货物,若落到百姓手中,能让多少人家添件农具、置床棉被,安稳过个年。”
万历皇帝反应过来,本觉得张允修实在无礼,可听完分析之后,也不由得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仍有一丝侥幸。
“既如此,那咱们便等年后再把这批货卖出去,届时物价涨了,总能赚些吧?”
他本来就是存着这个想法,只恨张诚急功近利,元宵未过便急着抛售。
张允修闻言苦笑:“陛下又忘了,年后西山便是要扩大产量的,物价如何能够大幅上涨?到时候这批货花仓储之费,说不定还得折价出售。若是想运到外地售卖,又要承担车马、损耗之成本,到头来怕是得不偿失。”
万历皇帝一时语塞,下意识说道。
“那西山可否降低些产量。”
张允修眼中难掩无奈:“陛下要为了十万两的货物,放弃日后百万两的收入么?”
对于一个古人来说,想要彻底扭转观念,谈何容易?
万历不算是愚笨之人,张居正乃是大明顶尖人才,可他们二人屡屡在张允修面前犯错,归根结底还是固有观念在作祟。
万历皇帝的胖脸茫然渐渐褪去,可取而代之的是明白后的恼怒,大脑袋也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
“张诚这条阉狗!来人将张诚给朕拉回来,重新再打一遍!”
张允修则是在一旁提醒说道:“陛下就算是将张诚给打死,也没有办法挽回损失了。”
“这可如何是好?”万历皇帝有些急了,他一把抓住张允修,眼睛里头布满血丝。“士元!你定然是有办法!快帮朕好好想一想!”
张允修无奈地摊开手说道:“陛下如今内帑库银何止百万,经商之事本就有亏有盈,折本乃是十之八九,陛下当稳住心神,方能再图厚利啊。”
“十万两银子不算多,可也不能这么白白亏了!”
万历皇帝情绪有些绷不住,语气里头又急又怒,甚至带上了哭腔。
“士元你应该懂朕的!这十万两,他不一样!”
张允修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知道万历爱财,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会不会是自己到来产生的影响?
沉默许久之后,他这才发出一声叹息。
“罢了,陛下若执意挽回损失,臣倒是有个法子。”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但说无妨!”
“只是.”张允修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赧然。“臣还有个小要求。”
“要求?”万历皱眉。
“陛下自当是明白的。”张允修眨眨眼睛。“微臣从未求过陛下什么。”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上下打量一番张允修。
若要说是荣华富贵,张允修如今已然是不缺的,他乃是天底下最会赚银子的,至于权势方面,也已然统领锦衣卫,还能有什么要求自己的?
万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勃然怒道。
“张士元!你太过分了!不过十万两银子,你便想要朕卖了胞妹!朕是那种人么?你有了倭女竟然还不满足!”
张允修一听倭女也气坏了,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摊开手说道。
“陛下对朝中百官动辄厚赏,唯独对微臣这般吝啬。若是不答应臣的请求,臣这心里一急一悲,怕是脑袋空空,什么法子也想不起来了.”
说罢,他故意装出几分疯癫无赖的神态。
“你!!!”
万历皇帝气坏了,指着张允修骂道。
“张士元你这是大逆不道!竟敢威胁于朕!朕若是为了十万两银子,就将胞妹许了出去,还有何颜面”
张允修不接话,眯眼追问说道:“陛下便说答应不答应吧?”
万历皇帝顿时语塞。
脑海中先是闪过十万两白银堆得满室生辉的景象。
随后又浮现出永宁公主平日飞扬跋扈的模样。
再一琢磨张允修家底丰厚,心中竟莫名动了念。
“那个.”
万历皇帝脸上瞬间露出笑容,接连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那个.士元呐.此事不是不能商量不过主要还是要看看太后的意思.你且放心,朕定然会为你多加美言几句的!”
他转而发出一声干笑。
“你便先将计策说一说,朕定然是帮着你的。”
张允修也便是提一嘴,没真想着逼迫皇帝,他心里头自有一杆秤,平衡“发小”和“臣子”的双重关系。
他当即拱拱手说道:“那微臣便先行谢过陛下。”
万历皇帝有些迫不及待,压低声音说道:“且说说你的计策,如何挽回那十万两银子。”
张允修微微一笑,反问说道:“陛下难道忘了?每年藩国来朝贺,我大明按例都要给予赏赐的。”
他摇头叹息。
“太祖高皇帝曾有决断:诸蛮夷酋长来朝赉予之物宜厚,以示朝廷怀柔之意.
想来,单单是这笔赏赐,朝廷每年可要花费不少银子。”
提及此事,万历皇帝也是咬牙切齿。
“那些穷酸藩国,让他们进献些物产,个个敷衍塞责,偏让朕来倒贴银子,这是什么道理!”
话刚说完,又觉有腹诽先祖之嫌,忙转移话题。
“此事又跟朕那货物有什么关系。”
“陛下还没明白?”张允修挑眉。
万历皇帝猛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一拍大腿,豁然开朗。
“朕怎么没有想到,将这些货物赏赐给那群藩国使节!”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不成!往年这赏赐的银子皆是户部所出,这下子成了内帑出银子,不可开此先例!”
一想到要用自己的内帑,皇帝便有些肉疼。
万历皇帝又提醒说道:“再者说,那些货物都是小物件,送出去不显得我大明小气了?”
张允修耐心解释说道:“这银子本该是户部出的,陛下下一道旨意,让户部采买这十万两银子货物不就成了?”
他嘴角微微翘起。
“至于这货物价值,其中有布匹丝绸本就是藩国所需,其余日用品大部分出自西山,价值几何还不是咱们说得算?
依微臣所言,那些使臣拿到煤油灯、肥皂、藕煤、琉璃镜等一干货物,反倒是还要谢谢咱们呢!”
张允修说得乃是大实话,如今大明的这些轻工业品,放在海外可以说是真正的降维打击了。
万历皇帝仍旧有些忧虑:“那都是我大明至宝,若为他人学了去怎么办?”
张允修无奈说道:“陛下还不明白么?煤油灯、肥皂、藕煤本就是消耗品,异国番邦没有西山的生产力和技术,如何能够仿制出来?
怕是今后尝到大明器物之好,一如瓷器、丝绸一般,还要求着跟咱们买呢!
陛下弥补了损失,朝廷解决了赏赐,番邦也享受到了大明货物,此乃一举三得呀!”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眼睛里头都要放出光来,他拍着张允修的肩膀,那亲切地模样仿佛要抱住张允修亲一口。
“士元!你特娘的真是个搞阴谋诡计钻营的天才!”
张允修则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陛下怎可凭空污人清白!我张允修乃是最为正直的正人君子!”
不消半日,文渊阁便得到了乾清宫的消息。
张居正面色铁青地看完手中字条,随手便将其仍进炭炉中,纸片在发红的煤炭中蜷曲,化为灰烬。
他缓缓起身,目光又落在司礼监送来的圣旨上头,神色愈发复杂。
一旁的申时行满面愁容,唉声叹气说道。
“这下可如何是好,陛下任性闯下祸端,不仅让百姓平白受了欺压,如今那批货物积压滞销,单是亏损就起码五六万两银子。
恩府,这般乱象传开,天下人的怨怒,你我怕是挡不住啊!”
不消说过几日的元宵灯会,再说那年后的开海事宜,万历偏在此时闹出这等纰漏,无疑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者,递过去攻讦的刀子。
可张居正却轻轻摇头说道:“此事,已然解决了。”
“解决了?”申时行满脸诧异。
张居正便将张允修那套计策简明扼要转述了一遍。
申时行先是怔在原地,眼中先是惊讶,然后喜悦,最后拍案叫绝。
“这可真是个妙法!张掌卫事果然深谙朝堂斡旋之道。”
他声音有些发颤,展开分析说道。
“户部只需对外声称,陛下那批货物本就是朝廷有意采买的赏赐之物,再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张诚等阉党身上,对张诚等人严加惩戒,此事影响便可降到最低!”
说话间,他对于张允修便又生出几分敬佩来,让他与张居正二人思量,恐怕最后也不一定能达到相同效果。
主要还是,他们的想法不如张允修无耻.
张居正却是眉目微蹙,望向窗外:“陛下他”
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即便是张居正,也不得不为皇帝的任性擦屁股,除非他真能下定决定废立君主,可任谁都知道,在大明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
申时行见状,也是叹了一口气:“只要能平息事端便是好的,眼下正是年节时分,还是安稳为上,别出什么乱子,你我二人也能早些回家团圆过节。”
大明立国之初节假日稀少,到了万历年间才稍稍宽松。
尤其是除夕、元日到元宵这段时日,甚至有过放假近一个月的先例。
实际上,早在腊月廿四,朝廷一些无关紧要的部门便已然沐休放假了。
可张居正和申时行这两位内阁大学士,显然没资格享受这份清闲。
“元宵灯会一干事务已然安排妥当,本是能松口气回家团聚的。”张居正悠悠然说道。“可张允修这小子,又给老夫整出个幺蛾子出来!”
话虽说得平淡,申时行却清晰听出了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怒意。
申时行愈发疑惑:“恩府这又是”
在他看起来,张允修此番非但无过,还立了大大的功劳,能有这般绝妙的法子解决难题,即便不是尽善尽美,可也该夸赞两句才是。
恩府他似有些太过苛责了。
申时行正想着为张允修开口说两句公道话。
却见张居正猛然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来。
“这小子自己发疯,却要拉着一家老小,他竟敢求陛下赐婚,娶永宁公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