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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大比（四）
翌日，雨过初晴。
仙府上下共计数百大小宗门，还未算上自立山头，又或独自修行的散修，即便池阳大比十年一届，也依旧人数众多。
甚至因为有只能参与一届的规定，不少实力较浅的宗门，都会特意令临破境的弟子压制修为，或到最高限制元婴之后才允准参加。
可诸如常华剑宗、风雨楼等底蕴深厚的宗门，则大多只将这场大比当做对弟子的试炼，他们年岁正轻，天资过人，在往后更多更长的时间里，这不过是一场日后谈来多慨然的经历。
名次不高也没关系。
昆仑之巅望云海，不见其际，东海万顷碧涛，蜉蝣一粟，九霄鹏翼垂天，扶摇未及南冥。
他们的世界还很大，还没做到的事也多得很，新生总会慢慢取代旧事物，成长路途中，总也需要一场失败。
池阳大比的第一试在繁州城十里外一处万木参天的密林中。
柳家负责安排，无量宗弟子布下阵法，林中共放置有六十枚经过共鸣的木符。
参赛修者通过争夺这六十枚散落在各处的木符，在三个时辰结束后，手持木符之人，获得入擂台比试的资格。
入林前，每人可领到一张舆图，所有被取走的木符都会在舆图中高亮显示位置，在不伤及性命的范围内，可以用尽一切办法争抢，若有人想提前退出，只要撕烂手中舆图，便立时能被传送出阵外。
更漏从正午计时。
数百名修者由阵法进入林中，这处密林本身并不算小，可人数过多之时，便显得极为拥挤，只行上数步，便能撞见另一名修者，可以说得上是为了促进争斗而有意为之。
能在这等境况下保住木符到最后之人，不是有绝对的实力，便是有特殊才能，亦或身上法宝符咒无数，再不然，则有其精妙的取巧保命之法。
这般遴选出的六十人，才有资格进入正式比试，争夺池阳灵泉。
木符还未被取到之前，大部分人都还积蓄体力，保持着和平假象，平日有交情的还会互相打打招呼，再刻意分开去各寻两处的木符，也有同门早早做好准备，举全宗之力，力保一人。
黎盏听说过不少好友在此撕破脸皮，为一块资格木牌反目成仇的故事。
总结了一下原因，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够强，若是二人都有足够实力，那便联手去争抢别人的木符，何至于为这六十分之一争夺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传送入林便是独自一人，于是晃晃悠悠地走，不忘观赏沿途参天古木与虬结藤蔓，的确也撞上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互相不清楚对方实力地打个照面然后分别，直到第一个木符被拿取，极为显眼的黄点在舆图上亮起。
一时间，整个森林似乎都蠢蠢欲动起来，无数人朝着黄点而去。
出头的坏处，凶多吉少。
与此同时，更多的木符被取走，坐标黄点一道又一道亮起。
黎盏运气一直
起武器，又或丹田被废，这辈子再无缘修行。
能将刀锋控制得如此精准，又能将他压制到此番地步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风雨楼，霍承潜。
“你不伤人，我同样不伤你。”他说。
白衣不染尘，霜刃不沾血。
最凶戾的刀，配一个最知悲苦喜乐，却又习惯安宁的人，能在滁州城中毫不犹豫独取三十二人性命，也能在无需见生死的池阳大比中自然地放过一个同级修士。
黎盏这些日子听人言语，还以为霍承潜是个和柳启一样的神经病，没想到对方压根就不像一个刀客，更像是一个不曾沾染红尘的书生。
霍承潜收起刀，目光从黎盏身上越过，就地寻了块岩石，闭目打坐。
他独身一人，白衣平整干净，木符明晃晃放在身侧，可却再没有人敢主动靠近一步。
*
霍承潜今日心情的确不错。
一年前，他就已经步入了金丹巅峰期，不突破并非因为世间传言的为了池阳大比。
区区一场比试，还不至于令他压制修为。
他的刀，每一次提升境界，都需要一场极致的战斗。
第一次杀人，是他八岁那年。
滁州城当地帮派，足足三十二人，将一对母女拖到了肮脏的地下巷道，被母亲身躯遮挡住的女孩，用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怯生生瞧向他。
他记得，几日前，女孩在街上卖白玉兰，也送了他一支。
那场雨夜里，他成功引灵入体。
第二次杀人，则是他师尊大限将至，临死前用最后的真气，在神识里一招一式教导，他一次次倒地，又一遍遍爬起来，直到刀气终于准确无误地斩向师尊胸膛。
这是筑基。
那之后，他很少再杀人。
筑基期徘徊了足足数年不得其法，他去到常华剑宗，等了七天七夜，见到天机榜排名第一的剑修段青玄，那场比试酣畅淋漓，是他出生至今，最快意的一次。
离开常华剑宗后，坐忘三日，步入金丹。
后来，不继剑有了新主人的事传遍了仙府。
许多人都想见一见朝玄，大多只是好奇，一部分则是试探，还有许多不便言说的或觊觎，或嫉妒，太多人想着段青玄过往的辉煌，迫不及待要看这位继承者的表现能否合乎其意。
他却想，真可惜，不继剑竟然落到了他人手里。
段青玄死了以后，再没有人能与他纵情自在的打一场，也再没有人告诉他，如何让一把杀人刀，变得顺应本心。像十三年前，他拿起刀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不忍一地的玉兰花被踩得零碎。
池阳大比里，他遇上了那个人。
很明显，一眼就能认出来，相似的气质，衣着，还有性情，可惜不过金丹期，与当初半步渡劫的段青玄差的远得多。
他主动出刀，只两招后，忽地笑出声，只用自身多年修行的刀法与他在林中对弈。如同当初
在常华剑宗时，段青玄主动收敛真元，以最单纯的剑招，刀剑相击，戛玉鸣金，几般畅然。
“有执念的人，果然舍不得就这样离去。”他说。
对方面色疑惑，不明白为什么霍承潜主动结束了攻势，也不明白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语究竟何指。
霍承潜步步杀招，他竟能招招接下，在一次又一次使出自己从未学习过的剑法时，因为不继剑激昂而爽快的共鸣，目中茫然更甚。
可惜这样不够。
处处掣肘出招，连自己从何处来，要去哪都囫囵一通，连他的剑都比他更明白想要什么。
他需要一个对手，他需要一场战斗让自己突破元婴，如今的朝玄还差得太远。
这也简单。
他们风雨楼自古便有一种教人神魂尽复的刀法，是当年风雨楼第一任楼主为了救自己不慎被妖女所拐，在药物下失了记忆的亲弟所创。
只是他为人粗蛮惯了，哪怕本是好意，在他手下变招，也稍显得不太入流。
简单而言，就是打。
用数年钻研经脉所学，风雨楼刀之一道上深厚内力为辅，在特殊穴道上通畅经脉，用外力使人神魂复位。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没记错的话，当年那位楼主失忆又毫无修为的弟弟，被足足殴打了大半个时辰。
最后想倒是想起来了，躺在楼中休息整整半年，恢复的第一件事，便是手脚不稳地提着刀，去找兄长报这半年血仇。
下一刻，霍承潜重新抽刀，以彼道在日光下反射出雪亮刀芒。
既然顶着个朝玄的壳子，那就打到他记得自己叫段青玄为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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