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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容看了他一眼,微微歪了歪头。
这就算打招呼了。
江年点头,算是收到的意思。思考了片刻,还是朝着李清容走了过去。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点名之后来的。”李清容道,“...
六月的阳光穿过竹林,在“自然课”教室外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小宇站在门口,看着实习生们围坐在陶艺师身边,认真记录她讲述泥土的故事。那个曾红着眼眶的男生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小撮北坡茶园的土装进布袋,动作轻得像在保存某种圣物。
他转身走向工坊区,途中经过听水工坊新设的监测站。电子屏上实时跳动着水质、空气和噪音数据,绿色数字安静流淌,如同这片土地平稳的呼吸。自从成立“心桥观察团”,这里每天都有村民轮值查看,发现问题立刻上报。透明不再是口号,而是刻进日常的习惯。
刚走到综合楼前,阿禾骑着电动车冲过来,车后座绑着一台崭新的冷链运输箱。“哥!杭州那家有机超市终于松口了!”他喘着气跳下车,“他们愿意试销五百斤红米,但要求全程温控、可溯源。这箱子是省农科院赞助的,GPS定位已经连上平台。”
小宇拍了拍箱子,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鹿鸣的农产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区域市场,进入城市高端消费链条。但这一步走得并不轻松。过去三个月,他们反复修改包装设计、建立二维码追溯系统、对接物流网络,甚至为了一张标签上的字体大小开了两次村民议事会。
“今晚召集骨干开个短会。”他说,“冷链启动后,产量必须跟上,插秧队要加快进度,同时确保不超负荷使用化肥。另外,请老木匠师傅牵头,组织一批家长志愿者,轮流监督田间作业流程。”
阿禾点头记下,又犹豫道:“有个事……今天早上,我在镇上碰见李主任了。他说县里准备申报‘省级生态农业示范区’,想把咱们列为核心项目,但条件是……要配合拍摄宣传片,还得接待领导考察团。”
小宇沉默片刻。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政府的支持固然重要,可一旦沦为政绩秀场,鹿鸣就不再是鹿鸣了。
“答应合作,”他缓缓开口,“但提三个前提:第一,宣传片必须由村民自主拍摄,内容以劳作为主,不摆拍、不煽情;第二,所有接待费用从合作社公共资金支出,账目公开;第三,每次视察不超过两小时,不中断生产秩序,孩子上课时间一律谢绝参观。”
阿禾咧嘴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定。”
傍晚,会议在新建的议事亭举行。亭子用本地杉木搭建,顶部覆盖光伏瓦片,四面通风,夏夜微风穿堂而过,吹散白日余热。十多位骨干围坐一圈,包括陶艺师、退伍军人、返乡程序员小陈,还有刚被推选为青年代表的卓玛。
议题一项项推进。关于冷链运输,决定实行“双轨制”:对外销售严格按标准执行,对内供应仍保持原有方式,避免因商业化冲击本地生态平衡。针对可能增加的订单压力,提出“家庭承包+互助协作”模式,每户认领定量任务,超产奖励,欠产由邻户补足,形成责任共担机制。
讨论到一半,小陈突然举手:“我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开发一个小程序?让购买红米的人扫码就能看到这块田是谁种的、施了几次肥、哪天收割的,甚至还能留言给农户?”
众人眼前一亮。陶艺师马上接话:“那我也能上传陶器制作过程!买家可以看到泥料来源、烧制温度,还能听到窑火的声音录音。”
退伍军人沉吟片刻:“要是再加个‘心愿回声’功能呢?城里人下单时可以附一句祝福,我们定期朗读给孩子们听;反过来,村里的孩子也能录段语音随包裹寄出去。”
小宇看着他们热烈讨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曾被视为“落后”的村庄,正在用自己的节奏编织一张温柔而坚韧的网,连接断裂的人与土地、城与乡、过去与未来。
最终,小程序命名为《听见》。由小陈主导开发,代码开源,所有数据归村民集体所有。上线首日,第一条留言来自一位上海母亲:“收到红米那天,我五岁的女儿问,这是不是农民伯伯用手一颗颗种出来的?我说是的。她就说,那我要好好吃饭,不能浪费。”
这样的声音,比任何奖项都更让人踏实。
七月流火,暑气蒸腾。第二批学员如期到来,人数比第一期翻了一倍。除了基层干部、非遗传承人、返乡青年,还多了几位特殊身份的人:一名失语症康复教师,想借鉴“自然课”理念帮助患儿重建感知能力;一位城市社区规划师,希望将“低干预营造”经验带回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甚至还有一位殡葬行业从业者,他说:“死亡是最彻底的回归土地,我想学怎么让告别也充满尊严。”
课程内容也随之深化。除了原有的社区动员、生态种植、工艺传承外,新增“情绪空间设计”“代际对话工作坊”“危机应对模拟”等模块。小宇亲自带领学员走进每一户人家,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谁家老人独居多年不愿搬离老屋,谁家孩子考上大学却面临学费困境,哪片山林因野猪出没导致耕种受阻……
“乡村振兴不是刷墙painting墙面、立雕塑就算完成的任务。”他在一次分享会上说,“它是无数具体问题的叠加与破解。你要修一座桥,就得先知道人们想去哪里。”
某天午后,暴雨突至。乌云压顶,溪水暴涨,工地被迫停工。学员们被困在综合楼内,原本计划的户外实践取消。有人提议改放纪录片打发时间,却被小宇拦下。
“既然出不去,那就做点别的。”他搬出十几个旧木箱,里面全是这些年收集的老物件:锈迹斑斑的犁铧、褪色的婚书、泛黄的学生证、一只断了弦的二胡……
“这些都是鹿鸣的记忆碎片。”他说,“现在,请你们每人选一样,试着还原它背后的故事。”
教室陷入安静。卓玛拿起一本破旧日记本,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藏文诗行;城市规划师抚摸着那把二胡,轻轻拨动残存的琴弦;殡葬师则久久凝视着一枚银戒指,内圈刻着“1963.5.20”。
一个小时后,大家分享各自的想象。有人讲出一段跨越民族的爱情悲剧,有人构想一场战火中的音乐守望,还有人描绘一对老夫妻携手走过饥荒岁月的平凡伟大。
小宇静静听着,忽然开口:“其实,这把二胡的主人是我爷爷。他年轻时是村里唯一的乐师,每逢节庆都会拉《十送红军》。后来文化大革命,他怕惹祸,亲手砍断琴弦埋进后山。直到临终前才告诉我位置,说‘音乐不死,只是藏起来了’。”
全场寂静。雨声敲打着屋顶,仿佛天地也在倾听。
第二天晴空万里。那把修复好的二胡出现在工地上,挂在休息棚的横梁上,旁边多了一块木牌:“欢迎所有人来弹奏。”
不久之后,“记忆征集计划”正式启动。每位村民都可以提交一件承载情感的物品,并录制一段口述历史。这些资料将被数字化保存,部分用于筹建“鹿鸣生活博物馆”。更令人意外的是,国家档案局得知此事后主动联系,表示愿提供技术支持,并建议将其纳入“中国乡村口述史工程”试点。
八月中旬,酷暑未消,一则消息悄然传开:教育部正式批复,在鹿鸣设立“全国乡土教育实践基地”,每年拨款支持百名教师前来轮训。与此同时,《自然课》教材编写组成立,由小宇担任主编,邀请心理学、生态学、民俗学专家共同参与。
然而,就在一切看似顺遂之时,内部矛盾悄然浮现。
一次例行会议上,阿禾提出建议:“现在名气大了,光靠红米和陶器撑不起长期发展。我认识几个投资人,愿意注资建民宿集群,主打‘沉浸式乡村体验’,预计年营收能破千万。”
话音未落,陶艺师立即反对:“不行!一旦资本进来,房价会被炒高,年轻人回不来,老人住不起,最后只剩游客逛来逛去,像看动物园一样拍照打卡。”
退伍军人也皱眉:“而且那种所谓‘体验’,无非是让你插会儿秧、喂会儿鸡,拍完照就走。真正的农活有多苦?他们根本不知道。”
小陈则持中间立场:“也不能完全拒绝外部资源。我们可以自建青年旅舍,用合作社模式运营,利润反哺教育基金。既控制规模,又保障收益。”
争论持续到深夜。小宇始终没有表态。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拒斥商业”或“拥抱市场”的选择题,而是关乎鹿鸣灵魂的终极拷问:我们要不要长大?如果要,该以何种姿态成长?
三天后,他独自一人走进深山,来到爷爷坟前。青草萋萋,墓碑朴素无华,唯有旁边一棵小松树迎风挺立,是他十年前种下的。
他坐在石上,翻开《桥志》,写下:
>“今日之争,非利害之辩,乃道路之择。有人怕变,有人求进,皆出于爱。真正的考验不在外界风雨,而在我们能否在变化中守住内核??那便是:一切发展的终点,必须是人的幸福,而非数字的增长。”
归来后,他召开全村大会。没有宣布决策,而是播放了一段视频:画面中,一位北京白领参加短期务农体验,第一天兴奋拍照,第二天抱怨蚊虫太多,第三天偷偷打电话让司机接她离开。镜头切换至她回到写字楼,在朋友圈发文:“三天乡村生活,净化心灵,推荐给所有都市焦虑者。”
“这就是所谓的‘乡村体验’吗?”小宇问,“让农村成为城市的减压舱?让农民变成演员?让我们的人生被当作消费品?”
台下鸦雀无声。
接着,他又放出另一段影像:那是实习生们连续一个月凌晨四点起床跟随采茶队工作的记录。满脸疲惫,双手粗糙,却在收工时笑着说:“原来一片茶叶的背后,有这么多汗水和期待。”
“如果我们要做民宿,”他说,“那就只接待两类人:一是真正想学习乡村建设的实践者,二是愿意参与劳动交换的城市家庭。房间不多于二十间,价格不高不低,重点不在赚钱,而在交流。”
最终方案出炉:在村西废弃小学旧址改建“共生小院”,集住宿、研讨、劳作于一体,由青年团队自主管理,收入全部投入“心桥奖学金”。每个入住者需签署协议,承诺至少参与两天实质性农事或公益服务。
项目启动当天,老木匠送来一副亲手雕刻的门匾,上书四个大字:“来者同耕”。
秋分前夕,第一批“共生小院”客人抵达。其中有位退休教授,执意要睡通铺,说“这才是真实的乡村夜晚”;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孩子来过中秋,全家一起打糍粑、编竹篮;最特别的是一个聋哑学校师生团,他们在工坊用手语交流制陶技巧,最后合力完成一组名为《无声之声》的作品,展出时感动无数观者。
与此同时,“心桥学院”第三期开班。报名者中有一位六十岁的维吾尔族大叔伊布拉音,他不仅骑摩托车寄申请表,还带着整整一皮箱家乡特产核桃仁,说是“见面礼”。
开学典礼上,小宇请他发言。老人颤巍巍起身,普通话生涩却坚定:“我在新疆种了一辈子地,看着河水干涸,年轻人走光。看到你们的视频,我想,也许……也许我们那里也能有一座桥。我不懂电脑,不会写字,但我有力气,有经验,愿意从扫地开始学。”
全场起立鼓掌。那一刻,没有人觉得遥远的距离无法跨越。
当晚,小宇再次登上观景台。月光如练,洒在层层叠叠的梯田上,金黄的稻浪随风起伏,宛如大地的呼吸。手机震动,是林婉清发来的照片:新疆戈壁滩上,伊布拉音正蹲在一株枯死的老胡杨旁,手里捧着一?黄沙,眼神坚毅如铁。
配文只有短短一句:“他说,明年春天,要在这里种下第一片防护林。”
小宇仰头望天,北斗七星清晰可见。他知道,这座桥早已超越地理意义,成为一种精神坐标??它不属于某一个人、某一个村,而是所有不甘沉沦者的共同跋涉。
他打开《桥志》,在空白页郑重写下:
>“当一个人开始为远方的土地流泪,他的根就已经扎得比自己想象的更深。我们仍在路上,仍有分歧,仍有困顿,但每一次伸手相助,每一次真诚对话,都在证明: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愿意相信缓慢的力量,愿意在废墟之上播种希望。而这,正是桥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