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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秋猎杀机(第1/2页)
景和十四年,秋。
肃杀的秋风卷过层林尽染的西山,将漫山遍野的红枫黄栌吹得飒飒作响,如同金戈铁马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枯叶腐败的气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紧张感。皇帝大病初愈,龙体尚虚,却执意亲临西山围场,举行盛大的秋猎大典。朝野上下,暗流涌动,忧心忡忡者不在少数。谁都知道,这看似寻常的秋猎,实则是各方势力角力的修罗场。
慕容云泽身着玄色紧身骑装,外罩一件同色暗纹披风,策马立于皇子队列之中。玄色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薄唇紧抿,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隐忍。千日枯的余毒如同跗骨之蛆,虽被雪岭灵芝强行压制,却并未根除,林怀仁大夫千叮万嘱需静养调理,不可劳心劳力,更不可动武。然而,他不能不来。这不仅是一次在父皇面前展现能力的机会,更是一场无法回避的生死局。
“殿下,”秦远山策马贴近,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却带着千钧重担,“五皇子那边…今日恐有异动。自上次投毒未遂,他越发肆无忌惮,行事更加狠戾。老奴探得,他近日频繁召见其母族武将,言语间对殿下恨意滔天。今日猎场,务必万分小心!”秦远山布满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凝重。
慕容云泽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投向远处。只见五皇子慕容云睿一身金线绣云纹的明黄骑装,胯下是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西域汗血宝马,金鞍玉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得近乎刺目。他正扬鞭策马,在空地上来回驰骋,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他的身侧,紧跟着伴读夏玉妗。夏玉妗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鹅黄色骑装,身姿挺拔,容颜秀美,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虑与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女眷区方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姐姐…”一声带着担忧的轻唤自身后传来。慕容云泽心头微动,勒马回首,只见夏玉溪不知何时竟避开了护卫,悄悄溜到了皇子随从队伍边缘的阴影处。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骑装,小脸紧绷,目光紧紧追随着远处的夏玉妗,眼中满是忧虑。
自上次“灵芝风波”被禁足后,夏丞相严令夏玉溪不得再入宫,更严禁她与慕容云泽有任何接触。此番秋猎,是她苦苦哀求母亲许久,甚至以绝食相逼,才得以随行。她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确认他是否安好。然而,看到姐姐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此处危险,速回女眷帐中。”慕容云泽蹙眉,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已察觉到几道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与恶意的视线投向他们这边。
夏玉溪却固执地摇头,趁着一阵风吹起披风的瞬间,飞快地靠近慕容云泽的马侧,将一个用素色锦缎缝制、小巧玲珑的香囊塞进他手中。“里面是提神醒脑的香丸,”她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加了特殊香料,或许…或许能让你舒服些…”
锦囊入手微沉,带着她掌心的余温。一股熟悉的、清冽而独特的异香,如同春日破冰的溪流,透过锦囊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萦绕在慕容云泽的鼻尖。这香气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驱散了他胸口的窒闷与烦躁,带来一丝久违的安宁与力量。他冰冷紧绷的神色,在嗅到这香气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丝。
“你脸色很差,”夏玉溪仰着小脸,眼中忧色浓得化不开,声音带着恳求,“要不…要不你称病吧?别去猎场深处了…”
“不必。”慕容云泽打断她,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他目光越过夏玉溪的头顶,精准地锁定了不远处高台上,正用阴鸷冰冷、如同毒蛇般眼神死死盯着他们的五皇子慕容云睿!那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嫉恨,以及一种即将爆发的、毁灭性的疯狂!
“有人,”慕容云泽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正等着看我倒下。”
夏玉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慕容云睿那淬毒般的眼神,让她遍体生寒!她毫不怀疑,若有机会,这位骄纵狠戾的五皇子会毫不犹豫地将慕容云泽撕碎!
“千万小心…”夏玉溪的声音带着哭腔,最后深深地看了慕容云泽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迅速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跑回了女眷区,隐入人群之中。
慕容云泽握紧了手中的锦囊,那奇异的馨香仿佛带着她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到四肢百骸。他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望向五皇子时,眼中所有的柔和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封万载的寒潭深处,骤然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该做个了断了。
“呜——呜——呜——!”
三声低沉雄浑的号角长鸣,撕裂了秋日的寂静,宣告着秋猎正式开始!旌旗猎猎,马蹄如雷!皇子们如同离弦之箭,策马扬鞭,争先恐后地冲入莽莽林海!每个人都想在父皇面前展现勇武,猎得头彩,为争夺储位增添筹码。
慕容云泽却勒住马缰,并未急于深入。他刻意落后,只在外围林地策马缓行,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他挽弓搭箭,动作流畅而精准,箭矢破空,射中的多是些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型猎物。收获虽不丰盛,却也未曾空手,姿态从容不迫,与那些急于深入密林、追逐猛兽的皇子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反观五皇子慕容云睿,则是一马当先,气势汹汹,专挑猛兽下手。他仗着马快弓强,又有众多侍卫驱赶猎物,很快便猎得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当那沉重的熊尸被侍卫们抬出密林时,引来阵阵喝彩与恭维之声。慕容云睿志得意满,骑在高头大马上,如同凯旋的将军,享受着众人的瞩目。
他策马回转,目光扫过外围的慕容云泽,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轻蔑,故意扬高了声音,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哟!这不是咱们的七弟吗?怎么还在外围打转?射些兔子山鸡有什么意思?莫不是上次西山射虎,耗尽了所有运气,如今只能在这外围捡些残羹冷炙了?”他刻意提起慕容云泽上次的功绩,却用“运气”二字轻飘飘带过,极尽贬低之能事。
慕容云泽勒住马,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没有听到那刺耳的嘲讽,只淡淡回了一句:“五哥神勇,小弟佩服。”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慕容云睿见他这副油盐不进、逆来顺受的模样,心中邪火更盛!他猛地一夹马腹,冲到慕容云泽近前,两人马头几乎相抵。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慕容云泽:“别以为上次的事就这么算了!敢动本王的人,坏本王的好事,你他妈就是找死!”
慕容云泽微微挑眉,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困惑:“五哥何意?小弟愚钝,实在不懂。”
“装傻?!”慕容云睿眼中怒火喷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夏玉溪那个小贱人!你以为你护得住?你以为相府能护她一辈子?等本王…等本王料理了你,下一个就轮到她!本王要让她生不如死!”
“夏玉溪”三个字,如同点燃了慕容云泽心中最深处的那座火山!他眼底的杀机如同实质般骤然爆发,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然而,他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唇角还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声音却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五哥慎言。相府千金,金枝玉叶,岂容轻辱?父皇若知五哥如此出言无状,恐有不悦。”
“相府?父皇?”慕容云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等本王坐上那个位置,相府算个屁!夏玉溪那个贱人,本王要让她…”
“护驾!有刺客——!”
慕容云睿恶毒的诅咒尚未说完,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密林深处炸响!瞬间打破了猎场表面的喧嚣与平静!
只见一队黑衣蒙面人,如同鬼魅般从茂密的林间、嶙峋的山石后、甚至松软的落叶堆下骤然暴起!他们手持雪亮的钢刀、淬毒的弩箭,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目标明确——直扑向皇帝所在的观猎高台!为首之人,身形矫健,目光狠戾,手中一柄狭长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保护陛下!”禁军统领目眦欲裂,嘶声狂吼!然而,事发突然,刺客选择的时机和位置极其刁钻,恰好是禁军换防的间隙!仓促之下,外围的禁军防线竟被瞬间撕开一道口子!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马匹惊嘶声瞬间响成一片!场面瞬间大乱!
“父皇!”大皇子慕容云宏反应最快,怒吼一声,拔剑出鞘,带着身边亲卫,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向刺客,试图拦截!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三皇子慕容云启则表现得“忠心耿耿”,他第一时间策马冲到皇帝御驾之前,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皇帝面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决绝:“父皇小心!儿臣在此!”然而,他虽挡在皇帝身前,却只守不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战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云泽脑中念头飞转!这不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慕容云睿虽狠戾骄纵,但弑父弑君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还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脑子!那么是谁?谁有动机、有能力,敢在秋猎大典上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他的目光如同闪电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三皇子慕容云启那张看似惊慌失措、实则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色与算计的脸上!
原来如此!是慕容云启!他精心策划了这场刺杀!目标不仅是皇帝,更是要嫁祸给五皇子!只要皇帝一死,大皇子慕容云宏作为最年长的皇子,又在护驾时“英勇牺牲”,他慕容云启便能以“护驾功臣”的身份,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好一招一石二鸟!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殿下小心!”就在慕容云泽洞悉真相的刹那,秦远山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同时,他手中长刀猛地挥出,带着破风声,“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将一支从刁钻角度射来的、淬着幽蓝寒光的冷箭劈飞!
慕容云泽猛地回头!只见混乱的人群中,五皇子慕容云睿竟不知何时已张弓搭箭!那冰冷的箭尖,在混乱的掩护下,竟死死地锁定了他!慕容云睿的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近乎疯狂的狞笑!显然,他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激起了凶性,又被慕容云泽方才的“顶撞”彻底点燃了怒火,此刻只想趁乱除掉这个眼中钉!
“去死吧!野种!”慕容云睿眼中凶光爆闪,手指一松,淬毒的箭矢离弦而出,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慕容云泽的心口!
“溪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惊恐到撕裂的女声尖叫,如同利刃般刺破混乱的喧嚣!是夏玉妗!她不知何时竟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相对安全的女眷区,朝着慕容云泽的方向狂奔而来!而她身后,夏玉溪也正惊慌失措地试图追赶姐姐!
慕容云睿射出的那支毒箭,原本瞄准的是慕容云泽的心脏!然而,夏玉妗这突如其来的冲出,恰好挡在了箭矢的轨迹之上!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淬毒的箭矢,狠狠贯穿了夏玉妗的左肩!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在她鹅黄色的骑装上晕染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呃啊——!”夏玉妗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箭矢的巨大力道带得向后踉跄几步,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姐姐——!!!”夏玉溪的尖叫声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她扑倒在地,死死抱住浑身是血、瞬间失去意识的夏玉妗,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而剧烈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慕容云睿也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射出的箭,竟然射中了夏玉妗!射中了相府的嫡长女!他脸上那疯狂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混乱之中,慕容云泽眼中寒光暴涨!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好机会!一个千载难逢、足以彻底铲除这个心腹大患的机会!
他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在夏玉妗中箭倒地的瞬间,他已挽弓搭箭!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弓弦拉至满月,手臂稳如磐石!一支看似寻常的羽箭,悄无声息地离弦而出!然而,箭矢的目标,并非慕容云睿本人,而是他胯下那匹因混乱而焦躁不安的汗血宝马的眼睛!
“咻——!”
箭矢精准无比地射入骏马那因受惊而瞪大的右眼!
“唏律律——!!!”马匹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嘶!剧痛让它瞬间发狂!前蹄高高扬起,疯狂地扭动身躯!
慕容云睿猝不及防!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还停留在误伤夏玉妗的震惊之中,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从马背上掀飞出去!
“五哥!”慕容云泽惊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关切”!他策马疾冲过去,看似是去救援坠马的兄长!
“砰!”慕容云睿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土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尤其是右手,在落地时被身体重重压住,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
“五哥!你怎么样?”慕容云泽“慌忙”下马,蹲下身,看似要搀扶慕容云睿。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自责”,声音急促:“都是七弟不好!没能护住五哥!”
然而,就在他伸手“搀扶”的瞬间,他的手指,如同毒蛇般,精准而狠辣地在慕容云睿颈后一个极其隐秘的穴位上,重重一按!这一按,蕴含了他全身的力量,更是运用了秦远山所授的、一种能瞬间截断心脉的军中杀招!
慕容云睿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因剧痛和愤怒而圆睁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急剧放大!他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短促而诡异的抽气声,随即脑袋一歪,当场气绝身亡!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坠地时的痛苦与惊愕!
“五皇子坠马身亡了——!!!”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发出了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混乱的猎场中炸开!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停滞了一瞬!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倒在地上的明黄色身影!
“睿儿——!”被侍卫团团护住的皇帝,远远看到爱子倒地不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急怒攻心之下,眼前一黑,竟当场昏厥过去!
“陛下!陛下!”群臣惊惶失措,场面彻底失控!
慕容云泽跪在慕容云睿尚有余温的尸身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痛欲绝”与“深深自责”,他声音哽咽,带着哭腔:“五哥!是七弟无能!没能护住你啊!七弟罪该万死!”他用力捶打着地面,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青紫一片,渗出血丝!
无人看见,在他低头“痛哭”的瞬间,那被尘土和“泪水”掩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刺骨、如同地狱修罗般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大仇得报的凛冽杀意和掌控全局的冷酷算计!
五皇子慕容云睿,“意外”坠马身亡!这场精心策划的秋猎杀局,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惨烈落幕!
西山围场的血腥与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回京城。秋猎草草结束,御驾仓促回銮。皇帝因痛失爱子,急怒攻心,回宫后便再次病倒,龙体堪忧。朝野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相府,凝香阁。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夏玉妗躺在锦被之中,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肩头的箭伤虽经太医精心处理,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但依旧隐隐作痛。更致命的是,太医在诊治后,沉重地告知夏家:箭矢力道极大,伤及筋骨筋脉,虽性命无碍,但…右手恐难复原如初,日后提笔握物,恐有不便。
这对于一个即将议亲、以才情闻名京城的相府嫡长女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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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妗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夏夫人坐在床边,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哭得肝肠寸断,泪水早已浸湿了衣襟。她看着女儿缠满绷带的肩膀,心如刀绞。
夏玉溪跪在姐姐床前的地上,小脸比姐姐还要苍白,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猎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五皇子那淬毒的箭矢破空而来,姐姐那奋不顾身扑过来的身影,那刺目的鲜血…如果不是姐姐,此刻躺在这里的,就是她!是她害了姐姐!
巨大的愧疚与自责,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几乎无法呼吸。
“溪儿…”夏丞相不知何时走进了房间,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站在夏玉溪身后,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与沉重:“你可知,今日西山猎场,死了多少人?”
夏玉溪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父亲。
“刺客十七人,禁军伤亡二十三人,”夏丞相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重锤,敲在夏玉溪心上,“五皇子慕容云睿…殁了。”
夏玉溪浑身剧震!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亲耳从父亲口中听到,依旧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为父查了,”夏丞相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那些刺客,是三皇子慕容云启的人。”
“三皇子?!”夏玉溪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个温文尔雅、素有贤名的三皇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夏丞相缓缓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三皇子精心布局,想借刺客之手弑君,再嫁祸给五皇子,一石二鸟。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有人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让五皇子在这场‘意外’中彻底殒命,永绝后患!”
夏玉溪的心跳骤然停止!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看着父亲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七皇子慕容云泽,”夏丞相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夏玉溪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宣判,“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心狠手辣!”
“轰——!”夏玉溪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早知慕容云泽会反击,会报复,会不择手段!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的手段竟如此狠绝!如此冷酷!如此…不留余地!他竟利用这场刺杀,亲手导演了五皇子的死亡!
“妗儿是为救你受伤,”夏丞相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但若非你擅自离队,不顾禁令靠近皇子区,她何至于此?!何至于要替你挡那致命一箭?!”
夏玉溪如遭重击!父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她心中最痛的地方!是啊!是她!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任性妄为,不顾禁令跑去找慕容云泽,姐姐就不会为了救她而受伤!就不会失去那只引以为傲的、能写锦绣文章的右手!
“是女儿的错…都是女儿的错…”夏玉溪瘫软在地,泪水汹涌而出,泣不成声,巨大的自责几乎将她淹没。
“错不在你靠近谁,”夏丞相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更深的疲惫与痛心,“错在你不知深浅,不辨人心,反成了他人手中最锋利、也最容易被舍弃的那把刀!”
刀?!棋子?!
夏玉溪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充满了震惊与茫然!父亲的话,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她心中某个被刻意忽略的角落!
“今日若无妗儿挡箭,那一箭射中的就是你!”夏丞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夏玉溪心上,“慕容云泽!他明知五皇子恨他入骨,恨屋及乌,对你亦怀恨在心!他明知你在场,却故意在你面前激怒五皇子,引箭射来!他是在用你的命!用你的安危!逼五皇子出手!为他制造一个‘正当防卫’、‘意外失手’的机会!他是在拿你当诱饵!当棋子!当垫脚石!”
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五雷轰顶!
夏玉溪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父亲的话,如同最残酷的解剖刀,将猎场上那看似惊险巧合的一幕,血淋淋地剖开在她面前!
是了!当时慕容云泽若真想护她,完全可以厉声呵斥她立刻离开,甚至可以命令侍卫将她强行带走!可他做了什么?他接过了她的锦囊,与她交谈,甚至…甚至故意在五皇子能看到的地方!他就是在激怒五皇子!他就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的存在,点燃五皇子的怒火,逼他出手!然后…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反击”,制造这场“意外”!
“不…不会的…不会的…”夏玉溪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挣扎。她想起他接过锦囊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轻颤;想起他望向五皇子时,那冰冷决绝的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残忍的算计;想起他策马冲来“救援”时,那看似焦急实则冰冷如铁的目光…
他真的…只是利用她吗?那个在墙洞后接过她桂花糕的少年,那个在除夕夜与她隔墙“看”烟花的少年,那个赠她金兰佩、说“此生定不负”的少年…真的只是把她当作一枚棋子吗?
“溪儿,”夏丞相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最后的通牒,“从今日起,你不得再见七皇子慕容云泽!不得有任何书信往来!不得有任何接触!否则,为父只能将你远送江南,永世不得回京!”
夏玉溪跌坐在地,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巨大的痛苦、背叛感、自责、迷茫…种种情绪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冰冷的灰暗。
皇宫,养心殿。
浓重的药味和龙涎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皇帝躺在龙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短短数日,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丧子之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慕容云泽长跪在龙榻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青紫一片,甚至渗出了血丝。他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自责:“父皇!儿臣未能护住五哥周全,致使五哥惨遭意外,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降罪!请父皇赐死儿臣!”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痛彻心扉。
皇帝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嘶哑无力:“起来吧…不怪你…是睿儿自己…自己不慎…”他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间至痛,莫过于此。
“不!是儿臣的错!”慕容云泽坚持跪着,声音带着哭腔,字字泣血,“当时若非儿臣与五哥起了争执,他也不会分心,更不会坠马…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万死难辞其咎!”他巧妙地将“谋杀”转化为“争执引发的意外”,更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显得无比坦诚与自责。
皇帝果然动容,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你与睿儿…因何争执?”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慕容云泽犹豫片刻,脸上露出一种既愤慨又羞愧的表情,低声道:“五哥…五哥他…对相府二小姐夏玉溪出言不逊,言语…极其不堪。儿臣一时不忿,便与五哥争辩了几句…不想竟激怒了五哥,酿成大祸…”他句句自责,却句句暗示五皇子跋扈无理,当众羞辱重臣之女,而自己则是出于义愤维护弱女,重情重义。
“相府二小姐?夏玉溪?”皇帝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慕容云泽垂首,声音低沉,“儿臣见她年幼,不忍其受此羞辱,故出言维护。不想…不想竟激怒五哥至此…儿臣…儿臣悔不当初…”他声音哽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因维护弱小而间接导致兄长身亡的弟弟的悲痛与悔恨。
皇帝沉默良久,看着跪在面前、额头带血、哭得情真意切的七儿子,心中百感交集。睿儿的跋扈,他是知道的。相府二小姐…那个曾在宫宴上见过一面、看起来乖巧伶俐的小姑娘…睿儿竟当众羞辱她?云泽维护她,倒也…情有可原?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你…倒是有情有义…”皇帝最终长长叹息一声,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起来吧…此事…不怪你…”
慕容云泽这才“艰难”地起身,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低垂的眼帘下,眸光深邃如海。
“睿儿去了…朕心甚痛…”皇帝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但国不可一日无储…云泽,你觉得…哪位皇兄可担此大任?”他忽然问道,浑浊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在慕容云泽身上。
慕容云泽心头猛地一跳!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父皇竟在此时、此地,向他询问储位人选?!他面上却瞬间露出惶恐至极的神色,连连摆手:“父皇!储位之事,关乎国本!儿臣年幼无知,岂敢妄议!请父皇恕罪!”
“但说无妨。”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慕容云泽深吸一口气,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大哥勇武过人,今日护驾,身先士卒,斩杀数名刺客,忠勇可嘉…三哥…三哥仁厚稳重,今日亦在父皇身前护驾,忠心可鉴…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只是三哥护驾时,似乎…过于谨慎了些,只守不攻,未能…未能及时助大哥一臂之力…”
他轻描淡写一句,却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中了皇帝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刺!皇帝浑浊的眼睛骤然眯起!他想起了猎场上那混乱的一幕!三皇子慕容云启确实第一时间挡在了他身前,表现得“忠心耿耿”,但自始至终,他除了用身体遮挡,竟未出一招一式!眼睁睁看着大皇子与刺客浴血厮杀!那副“谨慎”的姿态,此刻想来,竟充满了算计与自保的意味!
“你下去吧。”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疲惫地挥了挥手。
慕容云泽躬身,恭敬地退出养心殿。转身的瞬间,他脸上所有的悲痛、惶恐、自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刺骨、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笑。
五皇子已除!三皇子遭疑!大皇子有勇无谋!储位之争,他已悄然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
回到皇子所,秦远山早已在书房等候,面色凝重。
“殿下,夏大小姐伤势已经稳定,太医说性命无碍。”秦远山沉声禀报,“只是…那箭伤伤及筋骨筋脉,右手…恐难复原如初,日后提笔握物,恐有不便…”
慕容云泽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夏玉妗…那个总是带着审视目光、试图将玉溪从他身边拉开的相府长女…竟为了救玉溪,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夏玉溪呢?”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相爷震怒,已下令将二小姐禁足于凝香阁,派重兵看守。”秦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相爷还严令…二小姐不得再见殿下…违者…家法严惩…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夏大小姐昏迷前,一直断断续续地念着‘溪儿快走’…‘溪儿快走’…”
慕容云泽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夏玉妗是为救玉溪受伤!而玉溪…是因他涉险!因他而陷入险境!因他而被父亲禁足!因他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自责!
“殿下,相府那边…”秦远山欲言又止。
“备礼,”慕容云泽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温度,“以我的名义,送最好的伤药、最珍贵的补品给夏大小姐。务必…要送到。”
“那二小姐…”秦远山试探着问。
“她…”慕容云泽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相府的方向。夜色深沉,相隔重重宫墙,他仿佛能看到那个被囚禁在深闺、泪流满面的身影。一股强烈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思念与愧疚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吞噬!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理智与冰冷的决断。
“暂且…不要联系。”他闭上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挣扎,“至少…现在不能。”
他不能让她再因他受伤。不能让她再卷入这血腥的漩涡。至少现在…他需要时间,需要彻底清除所有威胁,需要强大到足以真正护她周全!
相府,凝香阁。
烛火在灯罩中跳跃,投下摇曳的光影。夏玉溪独自坐在窗前,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温润的金兰佩。玉佩的纹路清晰可辨,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他赠佩时那郑重而深情的誓言:“无论相府是否助我,慕容云泽此生,定不负夏玉溪!”
可今日猎场…那冰冷的算计,那将她置于箭矢之下的冷酷…“不负”二字,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的讽刺与可笑!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玉佩上,晕开一片湿痕。
“溪儿…”床榻上传来一声虚弱而沙哑的呼唤。
夏玉溪猛地回神,急忙擦干眼泪,扑到床边:“姐姐!姐姐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她握住姐姐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夏玉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神却异常清醒。她看着妹妹红肿的眼睛,吃力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抚上妹妹的脸颊,声音微弱却清晰:“莫哭…姐姐没事…姐姐…心甘情愿…”
她顿了顿,喘息了几下,目光变得异常凝重,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与担忧:“只是…溪儿…离七皇子远些吧…他今日…是故意激怒五皇子的…”
夏玉溪浑身一颤!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姐姐…姐姐也看出来了!
“姐姐…你也…”夏玉溪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看得出…”夏玉妗的眼神充满了痛惜与疲惫,仿佛看透了那少年帝王心中最幽暗的角落,“他看你时…像看一把刀…一把可以伤敌…也可以伤己的刀…溪儿…离他远点…他…太危险了…”
像看一把刀…
可以伤敌,也可以伤己的刀…
夏玉溪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姐姐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碎了她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侥幸与幻想!
是夜,她独坐窗前,望着皇宫方向那片被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天空。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吞噬人心的深渊。
慕容云泽,你赠我金兰佩,说此生不负。
可今日猎场,你以我为饵,诱杀亲兄时,可曾想过“不负”二字?
可曾想过,那支箭若射中我,当如何?
可曾想过,姐姐为我挡箭,终身残疾,我心何安?
金兰之契,生死相托…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吗?
她握紧玉佩,指尖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千年寒冰。
而此刻的皇子所,慕容云泽独立于庭院之中,夜风卷起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手中,是夏玉溪送他的那个锦囊。奇异的异香幽幽散发,如同她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然而,这熟悉的香气,此刻却再也无法抚平他心中翻腾的戾气与暴虐!五皇子虽死,但三皇子尚在,大皇子未除,朝中暗流汹涌!更重要的是…玉溪…他伤了她!他利用了她!他让她陷入了痛苦与危险之中!
“玉溪…”他对着无边的黑暗,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而痛苦,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与刻骨的温柔,“再等等…再等等我…等我足够强大…强大到无需你涉险…强大到可以为你扫平一切障碍…强大到…可以护你一世周全…”
月光如水,洒在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庞上,映出一双幽深如寒潭、却又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眸。那烈焰中,有对权力的渴望,有对仇敌的憎恨,有对前路的决绝,更有…对那个带给他唯一光亮的女孩,近乎毁灭般的占有欲与守护欲。
荆棘王座之路,尸骨铺就,鲜血染红。他已无法回头,亦不愿回头。为了她,他甘愿化身修罗,踏遍地狱,只为…为她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