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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之后,又吃了早饭,一行四人从客栈出来时,已近辰时末。
离发车还有一个多时辰,几人便在车站周围简单逛了逛,随即觉得也没啥意思,便提前登上了车厢。
几人都是第一次坐长途蒸汽铁轨车,尤其是朱载坖,相较李青三人,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体验蒸汽铁轨车,只觉新鲜又刺激。
第一次出京,第一次住客栈,第一次坐蒸汽铁轨车,第一次下江南……
这短短的时间,这麽多的第一次叠加在一起,这一刻的朱载坖,犹如一个少年。
活泼,好动,话多……
不得不说,这两百两没白花,被褥暄软,地板洁净,还有包厢专用的茅房,不可谓不精致。
如此环境下赶路,真可谓是一种享受。
老道士又觉定价低了。
这个包厢共有二十个床位,除李青四人之外还有八人同行,这些人多是商贾,不过此刻谈论的话题,却是新帝登基之事。
一个个的唾沫星子横飞……
黄锦有个神奇的技能,一沾床就睡,一与他说话就醒,说睡了也睡了,说没睡也没睡,真要说……只能说如睡。
这会儿也是一样。
朱厚熜是个聪明人,不过聪明人总是瞅谁都蠢,自然不会加入商贾的话题,于是取出换了封皮的实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李青则是打开窗户,欣赏外面的风景。
只有活力四射的朱载坖加入其中,且还是聊的最起劲儿的一个。
「新帝新气象,天子虽年幼,却是聪颖睿智,咱大明朝的好日子可多了去了……」朱载坖王婆卖瓜,喋喋不休。
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揶揄道:「可惜啊,新皇帝听不到你这番话,不然也给你个官儿当当。」
众人哄笑。
朱载坖也不生气,乐呵呵道:「实话嘛。」
「到底也才十来岁,这时候说这话为时尚早了些……」
「哎哎,慎言慎言。」一老者严肃打断道,「非议天子,可是大罪。」
「嗨~,我也没说啥啊。」中年人浑不在意笑笑,问道,「老哥是哪里人?」
老者不答反问:「老弟哪里人?」
中年人傲然一笑,道:「应天府人。」
顿了顿,「金陵李家知道吧?」
「永青侯李家?」
「你是李家人?」
周围人一惊,继而多了几分谄媚,就连那位古板的老者,面部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中年人掸了掸衣袍,道:「我虽然不是李家人,可我与李家可是有着生意来往呢。」
众人:「……」
朱厚熜瞧了李青一眼,眼神戏谑——还是你李家威风啊,跟李家做生意,都能令人如此自豪。
李青仿若未觉,继续欣赏外面的风景。
朱载坖顺势问道:「跟李家做生意,一定赚的很多吧?」
「不多不多,都一样。」中年人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连忙岔开话题道,「我是想说在应天府,百姓议论朝政乃是司空见惯之事,朝廷并不会追究问责什麽的,就连菜市场的摊贩都能聊,发两句牢骚什麽的更是民不举,官不究。」
老者呵呵道:「一群市井小农还议论起朝政了,当真是世风日下……呵呵,他们懂什麽?」
朱载坖诧然道:「老哥可是……朝廷中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
老者淡然一笑,道:「暂时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新帝登基自然要开恩科,这一次,我一定能中举。」
众人:「……」
中年人刚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有些恼火,哼道:「市井小农就不能议论朝政了?别说老哥你还没中举,你就是中了举,乃至做了官,还能比海老爷还高啊?」
老者一滞,继而肃然起敬道:「这自然不能。」
「这就是了嘛。」中年人哼哼道,「海老爷对此都没说什麽,甚至还取用了一些市井小农的建议呢。」
「竟有此事?」老者一惊。
其他人也来了兴致,忙追问详情。
中年人便把海老爷走入群众,聆听民意的事迹,与有荣焉的讲述了一遍,听得众人拍手称快……
只有老者,一副不敢苟同,又不敢说海老爷不是的样子,很是憋闷。
朱载坖好奇问道:「你刚才说,民不举,官不究,可若是……民举呢?」
「只要不是毫无理由的指责朝廷丶詈骂君父,也是不究的。」中年人嘿嘿笑道,「用海老爷的话说,百姓有意见,说明官府还需要进步,百姓这是在督促官府进步呢。」
朱载坖愕然。
其馀人亦然。
中年人自得中带着嘲讽道:「这都什麽年月儿了,早就不是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的时代了,你们啊……咋就不知道与时俱进呢。」
接着,朝那老者道:「我说老哥儿啊,真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做了官,还是这样的心态……你也不是啥好官。」
老者大怒,叱道:「满身铜臭,羞与为伍。」
言罢,直接退出群聊。
众人好笑不已。
一人叹道:「可惜啊,海老爷不在我们那地界儿。」
「啊哈哈……这倒也是。」中年人愈发虚荣起来,又眉飞色舞的讲述海老爷的事迹来……
一边,朱厚熜合上实录,道了句让李青破防的话:「李青,一起出恭啊。」
李青咬着牙说:「滚蛋!」
朱厚熜使了个眼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青还是不为所动。
朱厚熜只好上了李青的床,同他一样,把脑袋伸向外面,轻声道:
「看来海瑞这是要不遗馀力的释放民权了。」
「嗯。」
「海瑞这人一向胆大包天,且魄力大的过分,不然昔年也不会促成……」朱厚熜叹了口气,「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李青神情自若:「刚那人的话中定然有夸大成分,不可偏听偏信。」
「这个我自然知道,可这个度……太难把控了啊。」朱厚熜忧虑道,「海瑞毕竟不是张居正。」
「张居正有的,海瑞确实没有,海瑞有的,张居正也确实没有。」李青怡然自得的说,「各人有各人的去处,这样就挺好。」
顿了顿,「昔年,你不是给海瑞上过一课了吗?」
「是上了一课,可未必真就管用啊。」朱厚熜语气无奈,「海瑞的性子人尽皆知,说好听点是刚正不阿,说难听点……就是一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李青微微摇头:「你还是不了解海瑞。」
「什麽意思?」
「海瑞并不迂腐,海瑞又臭又硬,是因为只有又臭又硬,海瑞才能做海瑞该做丶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李青语气欣然,「你昔年的话,海瑞是听进去了,于海瑞而言,这已经很克制,很保守了。」
朱厚熜:-_-||
……
朱载坖听着海瑞的种种事迹,可谓是又忧又喜,可又实在想听,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套话……
中年人十分享受这种被羡慕的感觉,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直至说无可说了,这才止住话头。
朱载坖心中却不平静。
『如今的海瑞到底是什麽样的海瑞,如今的应天府又到底是怎样的应天府呢?』
连续好几个夜晚,朱载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奈何,问询父皇,父皇却是爱答不理,问询李青,李青则是一句「到地方自己亲自领会」打发了事。
朱载坖只好按捺住性子,只求早日抵达金陵……
如此又过了数日。
终于抵达了心心念念的目的地,于威武楼饱餐一顿之后,李青领着三人来到了他的小院儿。
不想,今日的小院儿格外热闹。
李茂,李宝,小六,小八,朱载壡,李莺莺,还有托马斯,竟然全都在。
李青一行四人刚进来便是一呆,院中众人也是一呆。
黄锦愕然道:「这咋还有一个老外呢?」
「哦我的朋友李青,你终于回来了,我可太思念你了,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托马斯第一个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紧接着,小八也随之走来,大大咧咧道:「天祖,这都谁啊,给小子们也介绍介绍。」
小六起哄:「就是就是……」
李茂嘴角抽搐,抢步上前给一人赏了一个大嘴巴,叱道:「都给我闭嘴!」
接着,一脸讪讪的望向李青,目光询问该不该行礼。
李青摆了摆手,道:「小六小八,你们带托马斯去玩半日,我这边有些私事要做,抱歉了我的朋友。」
「哎,好。」兄弟俩各自挨了一巴掌,顿时也蔫儿了。
托马斯一点也不介意的笑了笑,第一个走了出去。
李莺莺看了看夫君,又看了看公公边上的青年人,随即道:「天祖,莺莺也先回家了。」
「你不用。」朱厚熜开口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回避,就在这儿。」
两兄弟还在对视,从一进门就开始对视……
李茂李宝父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乾脆起身进了屋子,给腾出空间……
兄弟俩还在对视。
两两相望,相顾无言。
李莺莺扯了扯夫君的衣袖,轻轻道:「你先主动。」
朱载壡回过神来,正欲说话,朱载坖便来了句:「大哥你……咋没死啊?」